岳大将军立在帐前,看着自己手下这百十来名士兵,全部身着夜行衣,站姿笔直,无一不是军中精锐;这些士兵是在清水亭浴血奋战后幸存下来的,可他们刚从鬼门关前逃出来不久,便又要向着深渊前行。
这里面,有些是跟着他最久的士兵,有些是刚进军营的新兵蛋子,还有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兴许这辈子连女人的滋味儿都没尝过;这些人相信自己,才会跟着他一路走到这里,可今天却是他亲手将这些人送上了断头台,岳飞心情复杂,却丝毫没表现在脸上。
“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
“金兵大营!”百名士兵立得挺直,声音整齐划一,就连最年轻的几个新兵蛋子也没半点紧张。
岳飞又是一声大吼:“知道后面是什么地方吗?”
“建康!”
“金兵的数倍于我大宋,你们只有一百人,可建康的安危就落在你们的肩上;今夜奇袭金兵大营,你们功成,牛首山便保住了,保住牛首山便保住了健康!”岳飞瞧着这百十名士兵,大吼一声:“告诉我,你们做得到吗?”
“做得到!”
“告诉我,你们怕吗?”
“不怕!”
“好!我等你们凯旋而归!”岳飞令旗一挥:“出征!”
这百人军,一个不落,走出了新筑的不到两米高的堡垒,简陋得甚至有些可笑的屏障。
领头的是长发无须的中年,他追随岳将军的时间最长,是军中副将,也是这个敢死小队的队长;在他身边,有个年轻的小兵正在深夜的冷风中微微发抖。
老兵从怀里掏出壶温酒,自己喝了口,递给年轻人:“来,喝两口,暖暖身子。”
“谢,谢谢队长!”小年轻喝了一口就愣住了:“是酒?”
“这可是老子瞒着岳将军从建康偷买的,藏了好些日子了,可是好东西啊!便宜你小子了!”老兵瞧着这新兵蛋子笑道:“怎么?怕了?”
小年轻珊珊笑道:“是有点儿?队长,您不怕吗?”
“怕!谁不怕!咱们这些当兵的,都提着脑袋过日子,说不准哪天就没了,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老兵道:“可怕有什么用?老子活的够长了,身边的老兄弟死了一批又一批,早就不想活了,现在啊,就想着能在活着的时候多杀几个金兵,才有脸在下面的时候和那些老家伙吹嘘。”
小年轻沉默没答话。
“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没娶老婆呢!等等要是有机会,你就跑吧,去找个偏僻的地方结婚生子,别再出来打仗啦。”
老兵结束这场可能会受罚的谈话,突然高声道:“兄弟们,到了!跟我冲!”
夜色中,这百人像是影子,悄然窜进了金兵的大营。
熟睡的金兵遭袭,骤然大乱,有些金兵甚至分不清敌我,自相残杀起来。
远处的宋军瞧见山下火光,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讲到这里,中年人饮了口酒,停下来了。
“后来呢?”段风问道。
“后来?”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金兵大乱,军不成军,岳将军养精蓄锐,自然是一举打退了敌军。”
“那一百个士兵呢?”段风又问。
中年人又喝了口酒:“自然是都死了,对了,还有一个活着,就是刚才那个;唉,人呢?”
“那您呢?”
“我?我早就死了!”中年人突然狂笑道:“大宋都亡了,华夏都一统了,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还让我活着,做什么?”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在狂笑夹杂着咒骂声中,中年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余下个酒葫芦跌在草地上,空气中回荡着他最后的声音。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几人沉默良久,生活在第五纪的他们,都没有经历过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可却从中年人言语中,听出了那个时代的血与火,那种发自肺腑的恨和痛苦。
可能是因为爱喝酒,也可能是别的些什么;最后秋月凉拾起了那葫芦,挂在腰间,出奇的有些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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