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润生垂垂老矣,人的名树的影,被他瞪着的陈晓宇背上禁不住冒汗。这个腰板挺直、发须皆白的老头目光有一种强者的威慑,目光中没有半点颓废和退让。这不由让他想起自己中学时代的教练,那可是个一边在学校里教书一边在外面厮混的狠人。他发怒时眼睛也是这样。
“好。我来做耆长!”憋着口气,陈晓宇没有半点扭捏,利落地答应下来。
“这就是后生。”肖至海看着陈晓宇又赞了一句,他地位最低,所以话最多。
“好,明日就报上去。”谢润生也不废话,转头看向了在坐的户长。
“可以,明日就报上去。”各村户长连连点头,毫无异议。
“食酒。”谢润生朝陈晓宇端起了酒盏。至坪里的习俗是说完事再喝酒,绝不会先喝酒再说事。陈晓宇答应做至坪里的耆长,所以老爷子喊陈晓宇喝酒。
从得知大家要自己做耆长起,陈晓宇的脸就是红的,一喝酒脸更红。喝的只是米酒,但前来参加丧礼的人有上百人,喝一整圈下来脑子虽然越来越清醒,身体却越来越不受控制。席散时他勉强站着,与众人看着棺木送到岭下才摇摇晃晃的让朱端信搀扶着回去。
“耆长、当耆长……”秋日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温暖,想到自己居然就成了耆长,陈晓宇感到很不真实,比穿越还不真实。朱端信听着他的自语笑了笑:“你做了耆长,可以讨我老妹哩。”
“讨你老妹?”陈晓宇正想着这个耆长应该怎么当,朱端信就乱入了。“八字还没一瞥,你……”
半醉的他说话很不完整,但也忍不住反驳。他不是不想要女人,只是把女人和耆长混一起,他感觉对耆长和刚刚死去的肖打虎来说都是一种亵渎。按照他有限的了解,耆长不是朝廷的官职,而是单纯的民兵首领,这个首领的主要目的就是保境安民。
盐盗是敌人,峒民是敌人,连官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敌人。三面受敌需要三倍斡旋和智慧,是否能胜任这个任务陈晓宇完全没底。盐盗他打过交道,这个容易对付。
峒民呢?在他的记忆里,现代崇义没有聚居的少数民族,但南面的南康和北面的湖南汝南都有。龙沟翻山过去就是南康的赤土乡,这个乡最早叫做南康县赤土畲族自治乡——与龙沟最近的小岭村也种脐橙,他不止一次看到这个乡名。南康如此,汝南更不用说,湘南、桂北的畲瑶向来很多,难道他们就是现在的峒民?
还有朝廷。知军蔡挺很好,但真的很好吗?以前南昌健身房老板许诺的时候也很好,结果欠了几个月工资凭空消失。那日在县衙蔡挺打量自己的目光和当年健身房王八蛋看自己的目光一模一样,是一种把人当货物打量的味道。即便蔡知军是好人,李从则那些脸上刺字的官兵也让陈晓宇忍受不了。他们心中似乎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怨恨,不发泄在百姓身上就不舒服。
再就是沉重的税赋。秋税每亩纳米一斗五升,夏税每亩最少一百钱。一百钱等于三斗三升米,再加上折变、耗米、盐钱、脚钱,一年的收成有一半甚至一半以上要交给官府。一等户也好、五等户也罢,全都是官府的佃户,难怪当初田辟会全劝自己去当禁军。
官府有好人,但官府要想存在就要收税。眼前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今年至坪里绝大部分农户颗粒无收,秋税还缴吗?如果官府执意不减秋税,里民如何应对?自己这个耆长又如此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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