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甘露殿。
“五郎,他……真的……”
龙床幔帐之内,一夜间忽如苍老了十几岁的老李斜靠在软垫之上,浑浊的双眼平视前方,瞧的却非跪坐床边的老三,而是无神的望着虚空。
何为孤家寡人,他今日算是深切感受到了。
殿内有些安静,紧闭的窗棂与遮挡的幔帐使得内间格外昏暗,外间有烛光自隔门透过,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内里的气氛略有阴森。
讲道理,在这种环境里养病,好的快才有鬼呢。
李大德自问不是个喜欢撒谎之人,所以闻言并未搭话,而是低下头去,沉声道:“孩儿无能!未将稚诠安全带回,请父皇治罪!”
这话……一点儿毛病没有。
说着,他还伸手入怀掏出一沓宣纸来,双手递过,低声道:“老五……稚诠他,昨夜见面之时,曾言此番乃是受人挑拨,他绝无背弃父皇之意。这些是他亲手所书,内里详实记录了……”
“你都瞧过了?”
老李没有动作,既没接那份“遗书”,也没看过来。
李大德的话被打断,心道废话的同时,便默默点头,应声道:“是!从头到尾,儿子全部都看过!”
“你想怎么做?”
又是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问题,同样的语气,但后者却好似在其中听出了些许不同。
“此事并非孩儿之责!”
顿了顿,李大德犹豫之余,便把昨夜想了半宿的答案说出:“我想交给大哥!关内道的世家与朝臣,我其实不太熟。这其中许有无故被牵连者,或有于国有用之人,不可一概而论。届时如何甄别,想来大哥心中是有数的。”
李建成有没有数,这是个仁者见仁的问题。但就其以往的做派而言,真拿到了这份“罪证”,大事化小的可能性反而很大。
说白了,这份手书与其说是罪证,莫不如说是一柄悬在关内道各世家头顶的刀。有了它,就等于是捏住了众多世家的把柄,进而掌握主动。
这样的东西,是有些烫手的。
随着话音渐落,殿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老李刚刚还似破风箱般响个不停的肺子这会儿都消停了。而后大约过了数息,后者动了。
扭头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的亲儿子,老李微微皱眉,忽然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废话!”
某杠精脱口而出,而后察觉到语气不对,又急忙拱手,沉声道:“禀父皇,这确是儿臣的心里话!此事交给大哥,既是给那些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避免政局动荡,同时也为将来册封太子做铺垫。有了他们的支持,大哥将来监国也更稳妥。若交由他人,一则名不正,言不顺。二则……”
“怎么?你不反对你大哥做太子了?”
“我去……”
李大德忽而抬头,看着他爸爸眨了眨眼,进而叫屈道:“父皇明鉴!孩儿何时反对过大哥做太子了?您说这话可要凭良心……”
“咳,咳咳……”
某皇帝忽然一阵咳嗽,到嘴边的话也莫名又咽了回去。
彼时某杠精只觉一阵夹杂着“龙涎”的口气扑面而来,嫌弃之余,便屏住呼吸起身,一边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爸爸的“传染源”,一边做孝顺状的帮忙抚背顺气,同时高声喊人。
“咳,无妨!朕只是一时气虚罢了!”
待狠狠喘了几下,把咳到嘴里那一滩不可描述之物吐到张半月捧进来的“镀金龙纹镶蓝宝石痰盂”中,老李便摆了摆手,耷拉着眼皮道:“去将他们都叫进来罢!”
“喏!”
前者没敢抬头,只是把那痰盂宝贝一般的护在怀里,躬身退出。过不多时,李建成、李世民并李元吉三人便联袂走进。
自始至终,皇帝都未叫任何朝臣前来,内里只有他们父子五人。至于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何种约定,外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几人聊了一夜。
武德四年十一月的最后一日,皇帝拖病体于早朝宣诏,拜唐王为政事堂总理,摄政监国。并正式照会礼部,会同内史局、翰林院、弘文馆等测定黄道吉日,制定礼仪规范,择期敕封太子。
轰轰烈烈的楚王谋反事件,便以这样的结局来告终。
但让朝臣感到怪异的是,昨日内廷疯传李建成与李世民带兵擒了魏国公裴寂,疑似和楚王谋反一事有关。可今日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这事儿,不仅是他,便是下首那几位始作俑者也都好似忘了模样。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某唐王接了诏书,化身监国总理,转身宣布的第一件事便是诏令全城军民百姓,上下一心,讨伐举兵叛逆的义安郡王李孝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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