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让妻子进退两难,当天就挑下其中一个老实木讷的,开了脸,收了房,小院里简简单单摆两桌酒菜,来热闹的不过几个与她交好的丫头、杂役。月上中天,新妾伺候主子睡下,大夫人独个儿在院里坐了很久,直到寒气沁骨,化作露水沾湿了衣衫,方才皱着眉,朝灯火阑珊处望一望,悄悄去到幼子房中,守在小床前沉沉睡着。
日子平淡得像账房手中的册子,短短两个月后,某天早上给大夫人敬茶,小妾被留下来同桌用饭,刚夹了一筷子腌酸笋,忽然干呕不止。旁边伺候的丫鬟还惶恐,是否饭菜不新鲜,大夫人已经了然于心——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如今能够做的,不过是请个好大夫,煎药熬汤,精心照料,等来日孩儿降生,记在自己名下便罢了。
律回岁晚,春暖花开,妾室疼了两天两夜,生下一个女儿,小小襁褓中,初生婴儿娇嫩柔软,用的是半匹新织就的锦缎,布满鲜艳的月季花儿。大夫人抱着孩子,心头猛然空落落的,一忽儿觉着欣慰,一忽儿又忍不住眼眶红红。
女儿好啊……至少是个寄托,又不能够让小妾以为,自此有了根基,在旁人面前摆起主子的架子。
其实平心而论,大半年来,人毕竟是自己亲手所选,一向谨小慎微,没有过半点逾矩之处。嫡妻心中满意,山珍海味流水似地送进孕妇房里,没想到竟使得胎儿过大,差点叫即将为人母的女子生生痛死在产床上。
接生婆说,白家的妾室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生养。一句话,将只有十六岁的小妾困在正妻院里的小屋,往后整整三年,甚少见到明亮的日头,只在阴天下雨,无人出门的时候,她才愿意披衣下床走一走,稍稍听见别人脚步声,便立刻躲回门后,谁劝也不中用。
嫡母亲自给小女婴起了名字,韵然,念之齿颊留香,宛如采撷下四月枝头初开的嫣粉杏花,细细研磨,沁出芳露,温温柔柔流淌上心尖。女孩慢慢长大,出落得很漂亮,每日跟在嫡母身边,也没人敢将庶出两个字挂在嘴边,她就如所有富裕人家的千金一样,学着女德女红,很快到了金钗之年,主母开始带她出去相看,往来的门户中,有位私塾先生家的小少爷,祖父中过举人,仕途不顺,回到老家开书馆。嫡母仿佛很中意,回到家,饭桌上,给白韵然添菜时,嫡母甚至还问起,姑娘觉得那位小少爷如何。
“母亲说好,那边是极好的,女儿都听您安排。”
嫡庶有别,她不是人家肚皮里出来的,白韵然有自知之明,十二年了,哪天不是努力做小伏低,半点不敢惹得嫡母讨厌。
“女儿不孝,来日出嫁,不能向娘亲牌位拜别。父亲和……和大夫人,待女儿都极好,娘,请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善待自身,不给您丢人。”
夜尽天明,曙光初现,白家小姐的屋子里还燃着烛火,颤颤巍巍映照少女姣好的面孔,和脸上分明还未擦干净的泪痕。当年那位妾室甚至没有一块正经的牌位,唯一一点血脉思念至深时,也只能蒙在被中,偷偷哀哭。
女孩定亲,必然要有至亲教导闺中事,大夫人却迟迟不开口,直到庚帖送到门前,才有个老嬷嬷姗姗来迟,对着韵然踟躇再三,欲言又止,磨蹭大半日,也未闻出个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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