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截身子的尸怪渐渐不再动弹,破音道人指挥我们快些去叫醒其他小老道。我们连滚带爬冲到院子里,大叫来人,小老道们还有泉叔片刻就集聚院子中央。先前接我们进来的独眼老人执了一柄火把也来了,破音道人已然费尽力气,就地坐下,身上白光褪去许多,铃铛还在摇动,只是那面大镜就用左手扶着竖在地上。
“快,点灯,上符镇住呜呜呜!”筱亭用尽全部气力嘶吼道。
小老道们手脚麻利地点亮堂屋,再在尸怪周围摆出一个八卦阵法,念动真言催动符纸往那怪物身上贴敷。又这么僵持一会儿,待破音道人身上白光完全消散了,这上前查看。而筱亭如落水的小鸡,全身被汗水打个透彻,往后一靠,倒在泉叔身上了。
“师叔!这是个九节尸怪!但是这构成……有点奇怪啊?!”我是真真佩服这些十五六岁的小道,胆子是大,其中一个肉乎乎的小胖子,直接一把抄起半截鬼,拖行几步,放在了筱亭面前。
“你看,九节尸怪不是应该由将坏不坏的人尸组成吗?可这都是些什么粪草渣滓?”筱亭强挣扎着往前屈身,一只手杵在地,另一手翻动起了鬼怪的残骸。才刚翻动几下,原本有形有款的怪物就像被抽了线绳的木偶,散落成了一堆碎块,倒也不难分辨:破灯笼作头、破棋子作眼、破瓶作颈破罐作身、一堆烂网作发、牛羊尸骨作手、烂布作衣,而最奇怪的,是那条“脊椎”,小胖子一把超起,在空中耍了几下,众人定睛观瞧,二尺来长的棍上裹挟着几缕白色须穗儿,分明是唱戏人用的马鞭!
筱亭严肃地让小道们取来个麻袋,连同符纸垃圾一起装了让烧。而那根破马鞭,却留了下来,由筱亭自己保管。两个小道搀着筱亭回东厢房休息,两个稍大些的小道则收拾残局,这一惊一吓的怪是消耗精神,我也感觉困乏了。
回到屋内,泉叔怕不用一刻便又鼾声大作。宋渊迟迟不肯躺下,而是坐在床边,痴痴地玩起指头来。
“怎么了?还害怕呢?”虽说有点嫌弃他刚才的行为,但看在他煞白的脸色和委屈的神情,我也只好安慰安慰。
“那个……我能不……”宋渊话说一半,忽的又扭过头去,“算了,你快睡吧……”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对了,还是搭错了,我霎时掀开朝他一侧的被角,拍了拍床铺。宋渊福至心灵,扭捏地爬上床来,倒不褪去衣物,我觉好笑,还调侃了他几句,宋渊也不恼,侧朝一边默不作声。
翌日天光,院内开始嘈杂起来,吵得人无法再多赖会儿床。我揉揉眼翻身下地,厢房内空空,泉叔和宋渊的床铺已整理完毕,我披上外襟,出外查看。几名小老道簇拥着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大步往堂屋进去,那人头戴一顶米灰色洋人礼帽,脸上架着一副墨镜,身穿缎面玄色大褂和一件绛紫色闪缎马褂,甚是时髦。此人嗓门尖利,就是进去了堂屋坐下,也喋喋不休,叫人心烦。
此时泉叔、宋渊和那独眼老人也跟着进院来,三头大汗,应是练完早功了。他们望了我一眼,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我则顺着西厢房的墙角顺到堂屋最边上的门外,打算听听此人来历。
“哎哟呵!这都巳时三刻啦,筱亭道长还不起来的吗?他当真是离了那凶恶师傅,又不受灵玉观管理,散漫到这一地步啦?你看看这会馆内外,哪儿还似当年光鲜?要不是那匾额还在,我真真要当是你们荒废了这一处极好的所在,怕是上街乞讨去啦!”话里话外,貌似此人与沃离会馆有很深的渊源,但嘴是真的碎啊!
不等我多想,那声音又开始念叨:“哎那小胖墩,你躲什么躲,转过来!哎呀我的老佛爷啊!怎的你们是把各自的吃食都喂了他吗?还是都不守斋戒啦?怎的胖成这样?颈子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仨耗子啦!还有你,还想跑,我说话你还不爱听啊?那衣服怎的破烂成这样?补丁颜色还不一样,红蓝绿黄你是一个不差啊!这俩倒是站得直溜……嗬好嘛!打个赤脚!还真当自己是要饭的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走进去斜眼看着他,坐到一侧离他最近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他倒是暂时关闭了饶舌调唇,也摘下墨镜打量起我来。这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鼻挺若笔,眸若乌墨,齿白唇红,肤白如雪生得一副书生模样,面有双痣,列在鼻侧和唇下,一双纤纤玉手不似男子。要不是面带猥琐笑意,我真要觉得此人怕是哪家的弱冠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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