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幸,忱幸呢?”灰原哀听到了自己在说什么,以及胸口咚咚的心跳声。
都说人在未知的环境或孤身一人的时候,下意识想起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最在意最依赖的对象,心里有个声音让她对此否认,但她并不想否认,因为这是对的,她就是在意忱幸,哪怕是恨,也要能亲眼看到他。
他最好过的不好,但一定要活着,这样等她长大后就能亲手报仇。而事实上,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所以她要去找他。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许是灰原哀的眼神太过热切,其中情绪那样百转千回,步美弱弱道:“他肯定在寺庙里吧。”
“寺庙?”灰原哀眸光一动。
三小只还说了些什么,但灰原哀已经听不清了,她脑海中嗡嗡响,寺庙?
从那里走出来,如今又回去了吗?他怎么可以!灰原哀霍然起身,在步美三人惊讶且疑惑的表情中跑了出去。
“小哀!”步美喊了声,但只有砰然关上的门后消失的裙角。
……
忱幸在的寺庙很好找。
来的这一路上,灰原哀无暇去看十年后的日新月异,于她而言,那些街景和变化从来都是千篇一律。世界怎么样,在看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便不具色彩。
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寺庙,不长的石阶沙石斑驳,在背阴处长满了青苔。明明是不大也不华美的地方,来供奉香火的人却意外得多,大概是在未知的时间里变得有名气。
灰原哀随着香客拾阶而上,听着他们闲聊说着家长里短,但过了庙门,大家不约而同地都会说起庙里那个苦修的僧侣。旁人的评价难免有失偏颇,她只记得有人说他只是住在这里,并不算僧人。
直到跟着人群走到功德箱前,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就翻衣兜,却连一个硬币都没找到。即便她从来不信这些,这时候也难免脸热,就好像因为是某个人在的地方,一点点失误都觉得放大了无数倍,会被他看在眼里。
直到她听见几枚硬币落下的声音,清脆,一下下像是落在她的心头。
灰原哀睫毛一颤,抬眼。
那是回廊里,风铃撞角,帘布起伏,穿着黑白两色和服的身影微微俯身,硬币如沙般从他指间落下。
他眉眼如旧,只是清减了许多,而垂落肩头的乌黑长发更惹人瞩目。灰原哀忽然想到了他们在据说能知道自己十年后模样的机器前拍的照片,原来那时候就注定好了两人此时的相遇。
微风吹拂,院里的樱花如雪飘落,她忽然哽了下,只定定看着前方的身影,半个字都讲不出。
少顷,忱幸抬头,眼神平静,无悲无喜。
两人相视,灰原哀觉得他们再见时虽然是十年之后,对自己来说可能连一夜都没过,可对方难道不该说点什么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难道现在他们已经是连招呼都不会打的关系了么。
比起装饰了的话,瞬间的沉默中会有更多的话来回。
她攥紧了拳头。
“你怎么来了?”忱幸问。
不再是少年时清朗的声音,像岁月沉淀后低沉,像因为说话对象是她的疏远淡漠。
“我不能来吗?”灰原哀开口,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对面之人默然。
“你,过得怎么样?”灰原哀问。
他的眼睛有些灰蒙,像是阴雨天的雾霭,即便是在阳光灿烂的此时也看不到往日的光彩。所以她心里想,对方过得该是不好的。很奇怪,死寂的心当看到对方其实过得并不好的时候,突然像引入了甘冽的泉水。
“还好。”忱幸说。
灰原哀忽然有一点释然,那就是他是不会变的,即便是心怀巨大愧疚的时候,也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当有人给他一点点关心,他就像刺猬一样将自己包裹武装,明明是空心的软弱,偏要逞强。他能为别人遮风挡雨,可一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就会逃跑。
原本跑着来见他的千百句话,到此刻只剩下相顾无言,即便世界只是虚妄。
宫野志保低头挽发,这一刻她才明白也才确定,爱意波涛汹涌,却已成为他们的枷锁。
“你过得好就行啦。”她抿着唇,眼睛里细碎着光,轻声说:“那我走了。”
她没有等忱幸回应,也没有再看他,只是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起初双手还在前头,后来就背在了身后,脚步慢慢轻快起来。她原以为青石板路会很长,可在卷起飞舞的樱花里,这条路也很快能到尽头。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寺前的石阶下,向着遥遥远处的太阳。
……
……
劝人与过去若无其事地和解,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残忍。很奇妙,明明对自己都不会心软,却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到放任。
因为曾有这样一个人,像流星一样,突然来到我身边,救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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