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缭的确是个能臣,本来三年前就该调离珉州的,只是刚走一年,珉州出了一桩冤案,由于宁缭在珉州做官时声誉极好,所以那时为了稳住百姓,吏部才又将宁缭给调回了珉州。
她将一应所需的受灾之地、受灾人口还有赈灾救济的发放都整理成册交到了谢梓材案上。
她刚坐下一个时辰便将那些文书给看了个遍,宁缭也一直在一旁候着未曾有怨言。
“如此看来,珉州赈灾状况倒是井井有条,宁刺史功不可没。”她览过一遍之后心中还有疑影,当年她便学会了,这些事情总得自己看过了,才知道真正情况,所以对这文书上所写,她也并不是尽信,只是场面话还是得说。
“殿下谬赞了,这也是珉州上下官吏之功,户曹柳微之现下还在城中安置灾民之所处置事务,未来得及迎太女。”
她微怔,而后笑看宁缭说:“宁刺史素有贤名,本宫也心存敬意,但若是刺史想些什么歪招数,也坏了自己一贯的做派。”
“臣不过照实说,若有冒犯,臣知罪。”她仍旧坦然,的确并不是故意提起那个名字,只是这样却轻易发现,谢梓材与他的纠葛仍在。
谢梓材将文书合上:“明日我去巡视堤坝,宁刺史也不必跟随了,自去处置事务。”
宁缭应下。
杨祁的确是在江南混得风生水起,才刚来一日,便有不少世家子弟上门拜会,就连宁缭都感叹平日里这些人倨傲得很,是怎么也不肯登临她所的。
“宁刺史是……”谢梓材有些记不起来宁缭的出处。
“在下出身江北,只不过是普通农户,与柳……”她顿了顿,“是元和十五年进士。”
跟柳微之同年,也怪不得两人能有一番交情。
她不得不承认,有关他的一切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寒门出身,也怪不得这些人对她倨傲。
第二日谢梓材只带了谢瑶光出门,让秋吟跟着杨祁好好与江南世家打点关系,二人谁也没告诉便沿着堤坝走去。
“殿下,昨日说的,并不是去上游啊?”谢瑶光看着马车行驶的方向疑惑道。
“去哪里若是都告诉他们了,还能见到什么?”她闭着眼休养着,或许是水土不服,她这一来便觉得四肢乏力得很。
走了半日听到外头有叫喊声,谢梓材这才让马车停下,面前是一帮民夫正在修复堤坝缺口,她上前去便听到了一阵严厉斥责之声。
“你们敢偷土了?这土是给你们用的吗就拿来了?”
她听着那声音傲慢又尖细,听得头疼。而后又站在那儿多听了几句,那尖细声音的人大抵是某个村子的里正,这修筑堤坝的土是这群民夫偷来的,是要补足此处的堤坝缺漏。
“这些不都该统一调度吗?一应材料也都该发放下去了才对。”谢瑶光低声道。
“发到村子里了,能用到哪儿就说不准了。”谢梓材无奈摇了摇头。
“都给我扛回去!”那里正叉着腰怒吼道。
“都给你家用了,这儿要是决堤了怎么办?大家的田可都在这儿啊。”那领头一个精壮男子不顾同村人的阻挠直接跟那里正理论起来。
把里正本就是一副瘦弱样子,看那人样子也不禁害怕了几分。
“干什么?反了你们了!”他怒道。
“我看是反了你了。”
一道威严女声突然传来,那里正更是不耐烦往四周看,便见到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走来。
虽一时拿不准面前人的身份,他仍旧威风道:“谁啊你?咱们村子的事轮得到你管吗?”
“克扣官府发放的筑堤土,谁都能管。”谢梓材仍旧沉静说着。
走近才发现那里正身后也跟着一帮人,想来是同村的,只是成了这里正的走狗。
显然她这个样子并没有吓到那里正,那个站出来理论的精壮男子倒是被她的话激励,守在那堆土面前便不肯移步,两边的人多理论了两句,就互相推搡起来。
“殿下……”谢瑶光见势不妙便想护着她离开,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那举着农具的两拨人便这样叫喊着要打斗起来。
她们俩都没见过这状况,被人推挤了一番便跌到地上,那马夫见此立刻跑上前来想要将她俩请回马车上。
“住手!”
严厉呵斥的声音倒是比马夫的脚步快了一些谢梓材手在地上蹭破了皮,慢慢从地上起来想站起身,便被人从背后扶住了手臂。
“多谢。”她回过头看去的时候,烈日之下那人高挑的鼻梁和深邃双眼都显得虚幻起来,他侧过脸,挡住了直接射入她眼里的日光,那面容才渐渐清晰起来。
一队官兵很快赶到阻止了正要斗殴的两群人,谢瑶光叹了声给坐在石头上的谢梓材递上水壶:“殿下喝点水吧。”
她自见到那人起,双眼便失了神,明明忍不住看向他,又克制着不敢看。
“柳大人……倒是变了很多。”谢瑶光这样说着,给了谢梓材一个坦然的机会看着正在处置那里正的柳微之。
人的确是黑了一些,不过看起来人也强壮了些,一身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竟也不奇怪,若不是那举手投足间的克制有礼,她怎么也想不出这人穿着锦绣衣袍时的模样了。
柳微之将事情弄清楚之后便让人将那里正带了回去,他知道此处河堤有缺口,本就是来巡视进度的,恰巧撞破这事情,也就看着那些民夫兴高采烈开始动手补足堤坝。
他侧过脸却正好对上谢梓材的注视,似乎谁都不愿显得虚心,便这样对视着,直到那民夫给柳微之行礼谢恩情他才转过头。
“殿下要来怎么也没提前告知。”他走到谢梓材面前时恭敬行礼。
“本宫想去何处,也不用处处告知吧。”她喉头酸涩冷然道。
他看了谢瑶光一眼,抿着唇要送她们二人上马车,谢梓材站起身道:“看起来柳大人的事务也打理得失误颇多,还不知别处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本宫不放心,今日便跟着柳大人一路巡视过去吧。”
他拗不过这人,见她锦鞋华衣在泥泞里走了几步便露出了为难神色,心下叹了声问村民借了两身干净的粗布衣衫给她俩换上,在这地方行走起来才方便一些。
“小心。”谢梓材腿软差点崴了脚,被他扶了一把,又是一阵尴尬。
这一路上走去,谢梓材看着他跟那些村民里正们打交道,言语上也带上了江南的口音,偶见到他笑着接过那些村民递来的吃食,一时心中升起怪异感受。
她忽然觉得,这四年痛苦的,恐怕只有她吧。
她冷着脸看着他递来干粮,她本生气不想吃,肚子却不争气叫了起来,只得接下。
这样的干粮从来是不好吃的,他似乎在等着她发作,好将她送回去,背着这口气她虽味同嚼蜡还是一口口咽下,倒也没有她想得那般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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