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七郎刚才提到的仁义,”袁青杞轻叹道:“自三代以下,天下滔滔,礼崩乐坏,儒家以仁义相激励,呼啸奔走,然而这正是‘以仁义易其性’,造成了秦汉以来的动荡不安,再也无法重现三代的清明盛世。小人以身殉利,士以身殉名,大夫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可名利、家国和天下都不过是千仞之雀,只有这不失本性的生命,才是隋侯之珠。以珠殉雀,何其矫伪?”
徐佑有些惊讶袁青杞的识见如此洞彻,真可谓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把道家的精髓读的通透,正要答话,却冷不防听她话锋一转,问道:“七郎可知衡阳王要来晋陵小住?”
呃?
这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节奏啊,大家辩论的口干舌燥,你做了总结陈词,总得也给我一个总结的机会啊。不过不讲理是女孩子的特权,徐佑这点风度还是有的,点点头道:“晨间辞别袁公时,听他提起过。”
“那七郎可知,衡阳王此来,很可能会向阿父提亲。”
徐佑一时捉摸不透袁青杞的意思,笑道:“衡阳王身份贵重,又雅量高致,确是三娘良配!”
袁青杞又是一声轻笑,也不着恼,更不害羞,道:“七郎跟衡阳王有过交往么?不然如何知道此人雅量高致?”
“那倒没有,只是道听途说。”
“所以七郎也一定不知,衡阳王的王妃本是会稽贺氏之女,身体一贯康健,可仅仅嫁过去一年,就面如枯槁而死……”
徐佑皱起眉头,道:“三娘话中的意思,莫非此事别有内情?”
“此事本就隐秘,又牵扯到了内府,所以知晓的人不多。衡阳王安休远性好男色,府中养了众多娈童,其中有一个叫齐小姬,最得宠爱,诸人常常在府内不穿丝缕,于游池林内,公然宣 淫。贺氏女郎虽不善妒,但也忍受不了衡阳王这等行径,所以多次劝诫,有逐齐小姬出府之语。”
袁青杞语气平和,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更不会让人想到淫 邪之事。虽说这个时代风气大开,但与陌生男子谈到这等事还能镇定如常,倒也不是普通女子能够做到。
“齐小姬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在安休远面前颇多谗讥。后来有一日,安休远喝多了酒,和齐小姬等人行苟且之事,正好被贺氏女郎撞到,言语激愤了些,竟引得安休远大怒,令齐小姬和其他娈童当众奸 淫了她……贺氏女郎出自诗礼簪缨之族,如何受得了这种侮辱,当晚就悬梁而死。事后,安休远为了掩盖丑事,将当日所有在场的娈童和奴仆全都杖杀,只有齐小姬因为恩宠未失,得以保全一条性命,却也无法再留于王府,拿了赏赐的钱财,从此流落民间,杳无所踪。”
徐佑恍然大悟,怪不得袁阶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安休远的提亲。本来以为是为了他与海盐公主的那个传闻,但此时仔细想想,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以袁阶的城府,尚不至于因为一个无法证实的传闻就对一位圣眷正隆的皇子避若蛇蝎,其中定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听了袁青杞的话,才知道安休远还做过这等无法无天的下作勾当。在楚国好男色没什么,甚至都不算缺点,但好男色好到连贺氏的女郎都敢虐待至此,导致红颜薄命,真是无可救药!袁阶必然是因为贺氏女的悲惨遭遇,宁肯和一向看不起的江东本地世族徐氏联姻,也要断了安休远的念头!
不过因为娈童而致妻子于死地的,安休远也不是独一无二。徐佑读《晋书?石季龙载记》,里面就有这样一段记载:“石季龙为娉将军郭荣妹为妻。季龙宠惑优僮郑樱桃而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而杀之。”同样是正妻和娈童之争,石虎竟然连杀了两个妻子,并且这两个妻子都不是一般人,一个是汾阳郭氏将军郭荣之妹,一个是清河崔氏之女,门第显赫,却还是争不过一个娈童!
男风之盛,竟至于此!
“既然他人尽死,齐小姬又不知所踪,安休远肯定三缄其口,绝不会再提起此事,会稽贺氏更是不会说。如此隐秘,那袁公是怎么探得这件事的详情?”
“这个问题的答案牵扯到的东西比较复杂,我不想信口胡言来骗七郎,所以,还是不答为好!”
徐佑并不追问,沉思道:“想必是袁公派了得力的人前去做了调查,只不过派人得来的情报,没有亲眼所见,未必全都是真……”
袁青杞的语气突然又变得俏皮起来,道:“此话有理,不,是大大的有理。比如关于你的情报,放在案头足有三尺高,可几乎没有一处是正确的……既能布局杀人,也能挥毫写字,更是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哪里是情报里说的那样粗鄙不堪?”
徐佑哭笑不得,道:“贵府是不是特别喜欢调查别人……嗯?”
他猛的一顿,嘴巴微微张开,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似乎要刺开厚厚的布障,看到袁青杞的内心深处。片刻之后,一字字道:“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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