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欢随她眼神看去,只见住在后院的一户人家,赶着去参加前院邻居的乔迁宴,夫妇二人一前一后冒着冷风赶过去,缩头缩脑的样子。
孟九详——慕欢记得他,他生的黑面膛,铜铃大的眼睛,身体魁梧不似文官,活像个猛张飞,在西川见过的,是个详识律法又博闻强识的人,当年还只是个从七品州判。
因办起案子来铁面无私又被称青天大老爷,肖彦松是为数不多他愿意来往的人。
若是按照京中体面人家的规矩,即使住在前后院,也是要备了软轿各一顶抬过去,还没有一路小跑赶宴请的官员呢。
“真俗气,还有人穿翻毛兽皮的靴子,去了人家会把地弄脏的。”
俞明鹭嗤笑一声,“您看见那个娘子穿着新绿色寿字纹的衣裙了吗?”她掩嘴笑起来,“祖母都觉得那花色老气,上次库里剩下几匹旧料子要做鞋面儿,翻出几匹就有这个样式的,祖母都赏给马婆子了,也只有她那么老的婆子们才肯用。”
她这般样子让慕欢想起那晚俞珩生气,想必在长留候面前也是虚荣造作、贪慕富贵。
“可能那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明鹭,先生没有教导过你,妇容不必颜色美丽,重在身不辱垢。”
又是这些无趣的女诫,明鹭撇了撇嘴,“听说这些调回京的官员都迁了高位呢,有的都做到三品,我看他们的家眷也不怎么样,都是又老又丑的,还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她手上是毛色极佳的白貂绒手捂子,挑着嘴角一脸得意说:“我若是做了王公侯爵府里的高官娘子,一准儿比她们要做得好,穿上最时兴的衣裙,画上最时兴的妆面,谈吐风雅,又怎么会不高贵的风中跑来跑去,难不成就她有一双脚会跑会走。”
“那你先得去边关上、荒垦地上守个十载二十载。”
慕欢脸色不悦,冷声道,“你笑话的就是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四品官呢,你只看到她夫人衣着过时、容貌沧桑,却没见过她夫人持家有道,在西川那样的地方素衣粗食仍不分心,换作你,你能吗?”
“熬了十几载,一腔赤诚将夫君从七品小官扶持到京中四品,矢志不渝,这般坚韧高洁,岂是京中那些日夜战战兢兢,恐被夫君休弃厌烦,终日只知迎合谄媚,与姬妾丫头争风吃醋的女眷们能比得了的。”
明鹭被呵斥的不敢说话,直到马车到了肖府她都只撅着嘴,心里却暗暗地骂“小官家的女儿,就知道替那些下里巴人的娘子说话。”
肖府——明鹭口中满是歆慕的三品大员的府邸,只是她方才还不知道,这个御史中丞的娘子就是她们要探望的徐慕礼。
慕欢下车时,徐慕礼已经站在府门前候着了,穿着一身有些年月的皮大氅,挽着发髻,只簪了一朵紫色的绢花,腕子上的对镯还是出嫁时的嫁妆。
她清颧消瘦许多,再不是那个十一二岁在明州府痛骂小妾彭氏的徐家小娘子,慕欢一时间眼眶泛酸,恨不得扑进她怀里大哭一场,聊表多年分离的酸楚。
慕礼眼睛还是那么亮,母亲曾说,她那厉害都在眼睛里,一副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怕的神采,她也瘦了,倒越发有几分父亲的模样。
她们到底长大了,经多了分离,见多了喜怒哀乐,什么都能平静的面对。
“二姐夫备了这么多东西啊,看来是知道我们赶路紧促,一时间备不齐家当。”
慕礼说话还是脆生生的,看着家仆一箱箱的往里搬东西。
“这是我侄女明鹭”,慕欢总算忍住了眼泪。
“果然是王府里的千金”,慕礼书信中知道这个孩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也是,她与慕欢距上次分别也有五六载了。
“我也有个女儿,若是你不嫌弃,就去见见她,只是她还小。”
徐慕礼吩咐身边的丫鬟,“带她去见姑娘,多预备些糕点吃食,家中虽繁乱也别怠慢。”
两姐妹拉着手转身往大门进,隔着门槛,慕欢一眼望去,肖彦松就站在院中,冬阳西风,负手而立。
他还是那么清瘦的身量,脱了官服一身粗布青衫,气质卓然,脸上也没有笑意,却双眸祥和的回望着她。
慕欢想起许多年前慕礼给她写过的一封书信,上面说,那日他们在西川重逢,在田间瓦舍,阡陌纵横中相遇,只是一眼,便觉这个男子粗布芒鞋也难掩风采和他的满腹诗才。
从他的目光里慕欢像是听到了千言万语,历尽岁月游弋。
一瞬,慕欢似又回到过去,过往恩怨年少荒唐都历历在目。
往事如烟,往时女儿待字闺中男儿萧郎未娶,竟都是嫁娶之事,她记得那时大姐姐刚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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