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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音睁开眼,不知何时,她已躺在客店房间的床上,两片白纱帐子相阖,床柜上燃着烛火,光晕把雪白染成苍黄。
她静静地一动不动,门外有妓在挨个敲门,“看手相啦,大爷可要看手相,我算得可准。”嗤嗤笑得勾人魂儿。
又听到临房有对夫妻吵起了嘴,还有婴儿哇呀哇呀大哭声,女人也哭了起来,吴侬软语是苏州人:“孩子烧啦,几个铜板你还拿去赌,他要烧死可怎么办,我也不活了!”
男人期期艾艾解释:“几个铜板请不来郎中,我想去赌两把多赢点钱,可以治病又可付住店花销……”说多反理直气壮起来,怪女人不懂他的心。
桂音呆想,他俩结夫妻时想必是恩爱的,才会有了孩子。贫贱夫妻百事哀,再相好的感情也经不起点点磋磨。
如若没有这些波折,她和玉林师兄会不会也过成邻房夫妻的模样,大抵会吧,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终会活成彼此眼中的厌嫌。
所以玉林师兄的抉择没有错,她放手成全也很荣光,因为都深知未来岁月有多艰难。
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滑过太阳穴,颗颗直淌下来,止都止不住,洇得枕头一大片阴冷濡湿。
太深知自己的德性了,她怎会放任自己过得这般凄惨呢。为了岁月静好,她甘愿负重前行,如今却没人能让她如此甘愿了。
许锦把耳紧贴门缝窃听动静,邻房一家三口哭哭啼啼吵闹不休,他费了老大劲儿,才听得玉梳搁进铁盒啪哒轻细一声。
“二奶奶,许锦给你送晚饭来喽!”他嘴里一面叫,一面推门而入,不由地怔愣住。
二奶奶站在窗前望着沉沉夜色,没有梳髻,而是绑了一根三股黑亮大辫曳在脑后,前刘海儿齐整整遮着光洁额头,眼皮有些肿,吊梢眼角流红入鬓,嘴唇朱润,原来清淡至极的妩媚,竟比小花旦满脸红胭脂更具韵味。
她穿件丁香绣花布袄,下面系条紫棠裤子,是进京后趁空暇在街摊买的一套,不过两文钱。
原是打算同玉林师兄团聚后、与许二爷分别时穿的,他给的锦衣宝饰悉数还回,她什么都不要。
“二老爷呢?”桂音离了窗坐到桌前,看许锦揭开食盒盖子,取出一大碗排骨面,一碟油糕,一碟肴肉,并一碟腌甜乳瓜。
听他回话:“二老爷被老太爷绊住脚,稍会儿便到。”又递来碗箸,“二老爷觉你不爱食京菜,特让府里淮扬厨子做的,二奶奶吃吃看可地道!”
“别再叫二奶奶了。”桂音指正他,挑起面条吃两筷子便失了胃口。
许锦端了碟干炸丸子,倚墙津津有味地吃着,余光瞧着桂音,暗忖她这身打扮不寻常,倒像有些太太同老爷闹脾气后要回娘家的模样。
“看我做什么?”桂音瞟他一眼,淡淡地又问:“你在吃啥呢?”
许锦连忙凑近她身畔,递过碟子,“万寿胡同口聚六门的干炸丸子,京城一绝,二奶奶要不尝尝?”又笑嘻嘻地说:“奶奶穿什么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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