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出来,带你去看别的。”
许肆会的大都是西洋乐器,这次,他带猫猫去了另一层的工作室,大概是公司的,里面杂物很多。
他站在门口,微一抬头,“去挑,不认识的就记下来,过会儿给你搜视频。”
猫猫点头。
比起许肆那间,猫猫对这里的乐器明显更不熟悉,最后挑挑拣拣,选了一把瑟,琴瑟和鸣的瑟。
许肆瞥了眼,敲敲他额头。
“你太小,还学不来这个,”
他说:“给你五年的时间,如果那时候还想学,爸爸就给你找最好的瑟。”
猫猫站得直直的,郑重点头,“谢谢爸爸。”
好像他已经得到那把瑟了一样。
最终,五岁的猫猫没有学他选择的乐器,而是上了书法和钢琴的兴趣班。
他要当个小绅士,能拿笔能弹琴的小绅士。
要成为他爸爸一样,闪闪发光的人。
——
猫猫六岁那年,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离家出走了。
小家伙儿背起自己的小书包,摸摸尾椎骨,眼里包着泪。
今天是周末,爸爸出差的第三天,妈妈也去店里忙了,给他留了香喷喷的早餐。
可猫猫早上起来,发现自己长了一条尾巴。
雪白雪白的尾巴,像猫那样。
小家伙儿傻眼了,谁也不敢告诉,他想起看的那些故事书和动画片,没有人告诉他突然长出尾巴该怎么办。
他只能发挥一下自己充沛的想象力,他想,爸爸妈妈都没有尾巴,也许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也许他是个怪物,会在月圆之夜变身,然后吃掉爸爸妈妈。
这么想着,他把自己吓哭了,暗暗攥紧小拳头,决定离家出走。
喻温一天都没有回家,在店里忙得焦头烂额,猫猫一个人被放在家里,他很乖,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从来都不让她担心。
但眼看着天黑,她还是有些担心,给许肆打了电话。
“你到家了吗?”
许肆站在玄关,应了声,“刚到。”
喻温催他:“快去看看猫猫,我还得晚点才能回去。”
往常许肆回来,小家伙儿早就跑出来接了,现在却静悄悄地没动静,许肆猜他在睡觉,便推开了卧室的门。
被子乱糟糟地堆着,却空无一人,许肆皱了皱眉,刚要转身去看其他房间,就发现了轻飘飘落在地上的一封信。
字迹稚嫩又工整,是猫猫写的。
【爸爸妈妈,我离家出走了,不要找我】
许肆:“……”
这混小子是欠揍了。
电话里喻温没听到声音,疑惑地问了句,“你见到猫猫了吗?”
许肆起身往外走:“正在睡觉呢,你几点回来?”
喻温:“得将近十点了,不用等我,你把猫猫哄睡就行。”
许肆应了声,电话一挂断就拿着外套出门。
小家伙总共也没去过几个地方,离家出走肯定会选自己熟悉的,一个一个找过去吧。
这一找就直接找到了天黑。
猫猫蹲在公园长椅下面,跟一只流浪猫面面相觑,他看了眼地上堆的乱七八糟的碎骨头,很悲伤地说,“这是你的家吗?”
他抱着膝盖,委委屈屈,“我现在也是猫了,你让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大橘猫冲他呲牙。
猫猫吓了一跳,连忙从长椅下面出来,捂好自己的小书包。
天都黑了。
他转头看看自己的后面,没有尾巴。
怎么又没有了呢。
猫猫郁闷叹气,看着地上那只大橘猫,“我有点饿。”
他开始抹眼泪:“我想妈妈了,也想爸爸。”
小孩子哭起来连声音都没有,杏核眼很快就通红一片,不停地往下掉金豆子。
有踩碎树枝落叶的声音响起。
“哪家的小花猫偷跑出来了?”
猫猫猛地抬头,认出是谁之后哭得更厉害了,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许肆叹口气,摸摸他脸蛋,湿漉漉的。
“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猫猫不搭话,哭着把自己塞进许肆怀里。
“爸爸——爸爸我害怕。”
许肆以为他是在这里待久了,天那么黑,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把小家伙抱起来,一手拎上他的小书包。
猫猫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眼泪,哭完又睡过去一会儿。
感觉到怀里的小动作,许肆把他往上掂了掂,抱稳。
“醒了?”
小家伙闷闷地“嗯”一声。
许肆语调悠缓:“那能告诉爸爸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吗?”
猫猫闷不吭声。
许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往常猫猫再皮也不会做出这么没分寸的事情。
他多问了几遍,直到快到家了,猫猫都没有说出他离家出走的原因。
许肆把人放下,蹲着跟他平视,表情很淡很认真,“许嘉木,你已经幼儿园毕业了,离家出走这种情况是你能做的吗?”
他轻叹:“你妈妈现在还不知道,如果是她发现你不见了,你知道她会多害怕多担心吗?”
猫猫又开始掉眼泪:“对不起爸爸,我知道错了。”
许肆揉揉他脑袋:“不想说原因也可以,把眼泪收回去,别让妈妈发现了。”
猫猫听话地把眼泪往回憋。
喻温在店里忙完回家,一路上总觉得心神不定,等推开门,看到那一大一小两父子的时候,才松口气。
“我回来了。”
许肆过来帮她拿外套,猫猫也像以前那样撒着娇要她抱。
喻温看到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却红了一圈的眼睛,惊诧地看向许肆。
许肆朝她摇摇头。
喻温抿抿唇,把小家伙抱起来,语调轻松,“猫猫是在等妈妈回来一起睡觉吗?”
猫猫点头,抱着她脖颈不撒手。
时间太晚了,喻温简单洗漱完就上了床,今天她跟猫猫一起睡。
小家伙还精神着,紧紧攥着她的食指。
喻温亲亲他脸蛋,“为什么哭了?”
她猜:“是等不到妈妈才哭的吗?”
猫猫摇头,往她怀里缩了缩。
喻温一遍一遍抚摸着他小小的脊背,语调在沉寂的夜里轻和柔软。
“猫猫,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还小,小孩子不用那么懂事,有任何无法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找爸爸妈妈。”
她轻声:“发生什么了,告诉妈妈好不好?”
良久,猫猫哽咽的声音传出来,哭腔浓重。
“妈妈,我是个怪物。”
再听到这两个字,喻温茫然一瞬,意识到了什么。
她把猫猫抱紧了一点:“猫猫——也长尾巴了吗?”
正哭着的猫猫一愣,呆头呆脑的。
“妈妈怎么知道?”
喻温弯弯唇:“因为爸爸也有呀。”
猫猫猛地坐起来,不可置信。
“真的吗?”
喻温点头,轻轻摸着他细软的发丝。
“因为猫猫太小了,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仅会有一条尾巴,还有可能会直接变成猫。”
她停顿两秒:“害怕吗?”
猫猫已经不哭了,眨巴着眼睛,“爸爸也是这样吗?”
喻温轻轻点头。
猫猫马上挺直背:“那猫猫就不怕。”
喻温笑了,她语调轻缓,“猫猫要记住,猫猫和爸爸都不是怪物,”
猫猫又有些难过:“可是别人都没有尾巴,我跟他们不一样。”
喻温轻声:“不一样,永远都不是罪过。”
她笑起来:“你们是妈妈的宝贝。”
灯光晦暗,许肆久久地站着,听着喻温和猫猫的对话。
他见到猫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他身体的变化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那些话,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幸好,还有温温。
“——宝贝。”
宝贝啊。
许肆仰了仰脸,失笑。
他没有的那些,喻温竟一桩桩一件件,把她能给的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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