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郎愣了一下,把油灯放在了木桌上:“爹娘早死了,大哥、二哥把俺带大。后来大哥、二哥去安西入了军籍,跟着那个叫封将军的打突厥人。算算也有五六年光景,他二人偏又不识字,也没个家书捎回来,竟是音信全无。”杨三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这回听闻说封将军从安西回来,被朝廷派到洛阳来打贼兵,本想着进城托人打听一下哥哥们的下落。再把这段日子打的柴和山货卖掉,换些粟米和盐。去了才知道封了城,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
“噗嗤——”看着杨三郎懊丧的样子,陆秋娘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不住,对不住……”
杨三郎没有介怀,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俺把柴担子卸在离西城门不远的树下,等了一天一夜,没等到开城门,却只见城里的人都没命价跑了出来,还有些是宫里的娘娘、大官,穿的和你一样。俺拽住个人一问,才知道贼兵打进来了,也顾不得柴担子和山货,就和他们一起跑。”
杨三郎说到这停了下来,从灶台边一个不起眼的藤箱中取出葫芦瓢,就瓮中舀水进锅,点燃灶台,烧起水来:“光顾着说了,先烧水做饭要紧。”秋娘在一旁摆摆手,表示不碍。
杨三郎接着道:“俺跑了几步觉得不对,又折回去,把担柴的木棍抽了出来,才又跟着他们跑起来。逃命的人大多是向着西面官道的方向,俺跑了一段,就向北折过去,想想还是山里最安全。你不晓得,这山里有处山峰唤作翠云峰,翠云峰上有个上清观,观里的老道们总说,‘邙山有诸多先人长眠于此,必能护佑百姓安康。若无知匹夫冲撞了先人,怕是要落得个雷劈斧凿的下场’。俺思忖贼兵决计不敢来这,就放宽心往回走。谁知道偏又碰上了贼兵,俺就躲了起来,后来便看到你躲在另一处歇息。那会贼兵叫嚷,俺晓得你被他们发现了,只好冲上前先敲掉一个。待另一个回来,便又绕到他身后,敲昏了了事。”
陆秋娘嘴角微微一翘:“怪不得一路上,你总抱着那根木棍不放,原来是‘有备无患’啊!”
杨三郎嘿嘿了两声:“没啥换不换的,这根担柴棍,是大哥还在的时候,砍了一棵崖柏,一刀一刀削出来的。要是弄丢了,大哥回来又该揍我了。”
说话间水已烧开,杨三郎又从藤箱里抓出一把粟米、一把菽子,扔进锅里煮。不多时香气从锅盖中溢出,杨三郎抓起两只粗碗,用葫芦瓢把熬好的粥盛进碗里。一人一碗,就着油灯吃起来。
饭罢,杨三郎收拾起碗筷,将舍门从里面栓死:“山里有虎狼,晚上我提防些。秋娘妹子,你在里间休息吧。”说完将四根条凳拼成一张简陋的床,向墙壁上取下一张兽皮鞣制的长袍,铺在上面,和衣而卧。
陆秋娘也进了里间,一张土炕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炕上厚厚地垫着一层细软的干草,草上铺着一大块东拼西凑的麻布。床的一角是竹篾编制的枕头和一团叠好的兽皮,展开来,比方才那张似乎还要大一些。冬夜苦寒,山中尤甚,秋娘便拉过兽皮,裹紧卧下。
外间一灯如豆,四下夜色合围。杨三郎听知陆秋娘已睡下,便又坐起,按灭油灯,翻个身继续躺下,很快便鼾声大作。
这一日惊心动魄,又经历了许多变故,陆秋娘早已疲惫不堪,恍然如梦。这时困意才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不多时便也沉沉睡去。睡梦中一会是梅妃娘娘、一会是自己远在衡州的爹娘,依稀也可听到外间的鼾声和野兽在山中嘶吼的声音。
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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