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叶子似乎是一夜之间掉光的,毫无征兆且不由分说,就像生活里的重大变故一样,由不得你思考,也不容你拒绝。
虎子走以后,每个月给她打两次电话,写一次信。不是说虎子每个月只会想起丁小文一次,而是邮信也是要花钱的。他没钱,丁小文也没钱。丁小文也会照例给他回一次信,每次写信丁小文都会每张纸反正面都写上密密麻麻的字。丁小文由她奶奶带着去邮局,买好邮票和信封,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写好地址和邮编,生怕写错一点,虎子就收不到了。那就不仅仅是浪费了一元五角钱,更是浪费了一个月的情谊。
秋末的时候,奶奶就没有再陪丁小文去邮局了,因为奶奶生病了。奶奶总是说自己胃疼,但是她却不知道奶奶到底有多疼。她只能看汗珠从奶奶的额头上涔涔地流下,嘴唇也渐渐低失去了血色。
奶奶还是住进了医院,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就连奶奶的脸也是白色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的让人感到恐惧。那个时候的丁小文还不是很理解生病与死亡。她以为生病不过就是感冒和发烧,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疾病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所以她那个时候还不懂得为奶奶的病而着急难过,她只是觉得奶奶晚上不回家了,真不好,爸爸妈妈做的饭真难吃,一个人睡一整张双人床,心里空落落的。
丁小文带着江英英去看奶奶,奶奶苍白的脸,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袁奶奶,您没事吧?”江英英问道。
“奶奶没事。”奶奶虚弱地说。
“那您什么时候出院啊?”江英英又问。
“过些日子就出院了,奶奶很快就好了。”奶奶道。
奶奶挣扎着起身,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手绢,她颤颤巍巍地打开手绢,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三十块钱拿了出来,用手铺平,塞到了丁小文的手里,“书法班的学费,学习贵在坚持,一定要坚持学下去。”
“好的,奶奶。”丁小文回答。
奶奶看了看丁小文的黑色皮鞋。这几乎是奶奶第一次给她买黑色的皮鞋。丁小文的皮鞋基本上都是红色的,因为奶奶说她自己喜欢红色的,但是小时候穷啊,根本不可能买一双红色皮鞋,甚至连一双皮鞋都没有。所以奶奶的遗憾就在孙女的身上弥补了,可是丁小文根本不喜欢红色。这双黑色皮鞋是奶奶住院前给她买的,居然要六十八块钱。要知道丁小文的父亲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只有三百元。
“小文文,你这鞋怎么这样脏,都不擦擦的吗?”奶奶道。
“以前都是你给我擦,这段时间你也不回家,都没有人给我擦了。”丁小文撅了撅嘴。
“我活着你能指着我,我死了你怎么办,你可怎么办啊……”分明可以看见奶奶眼睛里荡起的涟漪。
“不会的,奶奶会一直跟着我的。”丁小文撒娇地说。
“奶奶不会跟着你一辈子的,你要自己学会自立自强,知道吗?”
丁小文看着天花板,细细想着奶奶的话,奶奶怎么会不和自己呆一辈子呢,这么好的奶奶,我要和她呆一辈子,甚至下辈子,大下辈子,永永远远地和奶奶呆在一起。谁也不能给我们分开。
江英英此刻也没说话,她本就是不很善谈的人,她望向窗外,想着刚刚袁奶奶说的话,虽是在批评丁小文,但是她感觉似乎自己的鞋比丁小文的更脏,她觉得每一个字都批评到了她的心坎里,让她十分害臊。二十多年以后,江英英依然能够叙述出她当时的感受,在那之后,江英英的鞋子每天都会擦的锃亮。
丁小文以为,树叶掉光了,奶奶就回家了,可是树叶掉光了,奶奶也如这枯叶一般凋零,一日坏过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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