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在于:元康三年,朝野清静,天下无事;而永熙元年——
彼时——应曰“此时”了——之政局,波云诡谲,你死我活的大政潮正在酝酿之中,有人握紧了刀把子,有人的手,正伸向刀把子。
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兴奋了!
元康三年的政局,过于平静,欲向上攀爬,几无措手之地,一个最普通的东宫给使——就算你是熟悉历史的穿越者——想要快速上位,几无可能;而此时的政局,各方角力,潜流涌动,凶险自然凶险,但多有上下其手的机会,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这个“大有可为”,不仅仅指个人的生存,还有——
因缘际遇,或可能改变某些重要的历史走向?
譬如——消弭或推迟八王之乱的爆发?
进而——避免五胡乱华的发生?
晋朝渡过瓶颈,中国维持统一?
盛唐般盛世,更早些到来?
这个“早”,可是以百年作为单位的!
何苍天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我晓得,以西晋的德性,想要达成以上目标,真正是地狱副本难度,但是——也不能就说一点儿可能性没有呀!
扪初心自问,我为什么要做公务员?仅仅为了一份稳定的待遇吗?当然不是!自认以本人之学历、能力,若仅仅为了“待遇”二字,换一份工作,收入数倍于目下,并不稀奇;我做公务员,是因为——我是真有理想的!于私,希望能够实践所学、一展抱负,于公,我是真愿意为人民服务的!
阴差阳错,来到了另一个时空,这个“初心”,就可以弃之不顾了吗?
不,不,不!
事实上,如此不可思议的际遇,又焉知不是……上天特别垂顾于我?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何苍天浑身的血热了起来,气力也回到了手脚上,只觉得浩然之气充塞胸臆,似乎一张嘴,长啸声就会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
郭一自然不晓得,短短半杯茶的时间,何苍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大落大起,目下已从谷底跃上了波峰,见他怔怔发呆,不由担心,伸手来探他的额头,“喂!又掉了魂啦?”
哎哎,这位小黄门同学,咋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涅?你我都是男人……哦,你好像不算很正经的男人……
何苍天回过神来,摇摇头,笑一笑,“没事儿!”
顿一顿,“哎,目下,是……几月份啊?”
“嗐!……九月!哎,你真没事儿吗?”
九月……嗯,果然,已隐有秋意了。
好……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何苍天透了口气,“真没事儿!”他挺挺胸,抡了抡手臂,“你看!”
“那就好!——咱们得赶紧了,不然叫孙虑那个头钱价奴兵寻了来,就啰嗦了!”
“头钱价奴兵”犹詈人贱奴,在彼时算是比较狠的骂人话了,而孙虑……这个名字,隐约似乎有点儿印象?但一时之间,想不起其出处了。
何苍天扁担上肩,腿脚使劲儿,一边儿慢慢的将两大筐菜挑了起来,一边儿问道,“孙虑?我记不大清楚了……那是谁呀?”
郭一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手替他虚扶着,留意着他的动作,待他稳稳的站直了身子,才满意的一笑,“好,看来真没摔坏!”
何苍天对自己的表现亦略觉意外,挑担子看起来容易,但负重之外,还要掌握平衡,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看来,这位未来的何监工,确实是正正经经劳动人民出身啊。
“孙虑嘛……”
郭一正要回答何苍天的问题,便听见远远的一个尖利清亮的嗓子喊道:
“郭一!你们两只蝇蚋在那边磨蹭什么呐?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误了太子的事,我剥你们的皮!”
“蝇蚋”?这特么骂的更狠,把人直接降级成虫子了。
郭一脸色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说曹操,曹操到!”随即扬声赔笑叫道:“都弄好了!都弄好了!这就出来了!这就出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个时候就有这句俗语了吗?再者说了,司马晋禅代于曹魏,对于前朝的太祖,不是应该略表尊敬吗?就介么直呼其名?
郭一一边走,一边偏过头来,低声说道,“来不及给你细说了,你且记着:这个孙虑,位份虽不甚高,但万万不能得罪——他可是目下太子身边的第一号红人!”
太子左右黄门辈姓名,史无明载,这便无可究竟了,或许是我记差了吧。
心境既已不同,何苍天便有多余的注意力观察周边情形了:远远的一圈篱笆,逶迤宛转,篱笆之外,树木葱茏,亭台隐现,明显就不是菜地,而是正经的苑囿了。他记得史书有载,东宫之北有玄圃,为皇太子专用苑囿,想来所谓西园,是在玄圃中区隔出一片地界,专事“葵菜、蓝子、鸡、面之属”之生产?
篱笆有一蓬门,蓬门之外,一人背着手,伸颈张望,一副老大不耐烦模样。何苍天觑着,此人漆纱笼冠、青色单衣,服饰同郭一无异,当然也是一个宦者,不过,单就这身装裹,倒看不出位份高低。
郭一赔笑作揖,“孙郎中!孙郎中!”
“郎中”?这个衔头有趣。
这位自然就是郭一口中“太子身边第一号红人”孙虑了,面目倒是生的颇为清秀,只是略略有些倒吊眉,眉头一皱了起来,脸上便隐约生出一股戾气来——目下便是如此一副模样了。
何苍天转着念头:您下头既然少了点儿东东,您介个“郎中”,自然不可能是尚书郎,那么,就只能是寺人郎中了。介个郎中啥级别俺记得不很清楚,不过,魏、晋的寺人监为七品官,作为其属官,寺人郎中的官品,非八即九;论秩呢,大致二百石、撑死了不超过三百石吧。
这个位份嘛,确实不算高。
孙虑目光掠过郭一,落在何苍天身上,眉毛微微一挑,似乎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但随即隐了去,斜睨着,语气冰冷,“这个就是你那个什么朋友啦?”
“是!阿天,快,见过孙郎中!”郭一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串钱来,塞到孙虑手里,微微加重了语气,同时将“孙”字省去了,“今后全靠郎中照应了!”
何苍天挑着担子,无法作揖,只能微微哈腰,同时努力赔出一副笑脸来。
孙虑哼了一声,收起了那串钱,眉头依旧皱着,但语气略略缓和了些,“也罢了!手脚快些,你师傅已经在等着了!”
“是!是!”郭一一边说,一边就在蓬门口,除下木屐,穿上袜子,换上布履。
何苍天这才明白,孙虑何以只在蓬门外嚷嚷、而不进来?进来就得除布履、换木屐——菜畦泥泞,木屐可以践泥,布履不行,孙虑并未携备木屐,怕弄脏了自己的鞋,就只好在蓬门外吊嗓子了。
至于何苍天,当然还是穿他的“屩”——他得挑担子,不管到哪儿,只能穿草鞋。
另外……
嗯,我想明白哪里怪怪的了:郭一和孙虑说话时的口音,同和我说话时的口音是不一样的——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俩一种口音;和孙虑说话的时候,他俩一种口音。
他俩的那种口音,应该就是所谓“洛阳正音”了吧?
这位未来的何监工,同郭小黄门应是同乡……俺们会是哪里人涅?
蓬门外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沿着篱笆,迤逦而西,孙虑打头,郭一次之,何苍天殿后,他小心的维持着担子的平衡,同时脑子并未停止转动:
魏晋的每一任太后,都有自己的宫号,不算两位太后同在位的情形(这种情形并非绝无仅有),前后两任太后之所居,大概率为同一宫区,只不过换个名字而已——太后仪制尊贵,并非任一宫区都适合太后居住的。目下,太后所居为“弘训宫”,则此“弘训宫”,是否即前朝的“永宁宫”?
这事关自己读史时的一桩疑案。
齐王芳即位,曹爽专权,不礼于郭太后,史载,丁谧为曹爽谋,逼迁太后于永宁宫,以至皇帝、太后洒泪泣别,给人一种印象,“永宁宫”乃某偏僻冷宫也。可问题是,郭氏被尊为皇太后之后,即号“永宁宫”,也就是说,郭太后本就居于永宁宫,既如此,又何来“逼迁”一说?
目下之皇太后,自然是司马炎的继室姓杨名芷字季兰者,后父当朝,大政不决于皇帝而决于太后,咱们的杨太后,正正是最最尊贵薰赫之时,不可能选择前朝某冷宫为自己的居所,若“弘训宫”即为前朝的“永宁宫”,则可以证明:曹爽和郭氏的关系虽确实不好,也未必没干过隔绝皇帝、太后的事情,但“逼迁”一说,实在是晋史臣对曹爽的诬辞,用意不过是为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多找点儿合理性罢了。
对相关答案,俺还是很期待的——您看,穿越,还是有点儿好处的嘛。
走不多时,苑墙已现,而苑门——左右各立一根木柱,上端架一根横木,三木搭配成草字头形;突出于横梁之上的两根柱头,雕饰繁复,通体漆为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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