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自己一个人进城里办事情,谢政堂都是从家揣俩饽饽当晌午饭,舍不得进烧饼铺吃顿烧饼。要是和李喜发一起进城,谢政堂傍晌午总要领着李喜发到烧饼铺吃顿烧饼。李喜发被人叫走了,自己又没带饽饽,谢政堂不得不跑到烧饼铺买几个烧饼吃。本来该坐在铺子里吃,一想到铺子里人来人往的,怕头晌见到他半躺在驴车上睡大觉的人来烧饼铺吃烧饼认出来自己,谢政堂就没在铺子里吃。谢政堂拿了烧饼,走出烧饼铺,牵着驴车,在人群车马里挤来挤去,来到李喜发撒尿的胡同口。来到胡同口,谢政堂把驴车拴在树上,把装着草料的槽子从车上拿下来,放在驴前面。谢政堂伺候完驴,又从车上拿下捆麦草,坐在麦草捆上,边看驴吃着草料,边自己吃起了烧饼。
谢政堂吃完烧饼后大约半个时辰,满脸通红的李喜发一瘸一拐、摇摇晃晃终于来到了他撒尿的胡同口。李喜发看见驴车,二话没说,上了驴车,窝在麦草捆里。
“五……哥,我想过……了年和聂……大胆去关……外。”窝在麦草捆里的李喜发说了这么句话后,打了几个饱嗝,喷出几口混杂着肉菜味的刺鼻的酒气,闭上眼睛打起呼噜。
谢政堂看看睡在车上的李喜发,用麦草捆在李喜发身边围了围,又从车上拿出个粪叉子,把驴拉的驴粪蛋一个个铲起来,扔到车上的粪筐里,然后解开拴在树上的绳子,磨了磨驴车,把驴车牵到街上。后晌的街上不再像头晌挤满了人和车马。谢政堂坐上车沿,一挥鞭子,喊声驾,毛驴摇晃着脑袋,打个响鼻,拉着车,悠悠然在街上向前走起来。不大的工夫,驴车出了街里。
虽然李喜发和谢政堂在一起这么些年,谢政堂还没见过李喜发醉过,这还是第一次。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谢政堂估摸着李喜发十有八九是要和那个聂大胆去关外了,谢政堂也估摸着李喜发一会可能会借着酒劲和自己说要去关外的缘由。李喜发躺在车上借着酒劲刚说的那句话成了谢政堂的一件心事。当走在半天见不到几个人的从县城到程渡口庄的乡间小道上,任毛驴自己拉着车往前慢慢走,谢政堂缩楞着脖子,抄着袖,怀抱着鞭子,又寻思起来。
李喜发的父母死后,走道一拐一拐、说话结结巴巴的李喜发一直说不到媳妇,也不被自家的哥嫂们待见,就跑到一个大户人家扛活,几年下来成了个好庄稼把式。李喜发是谢政堂母亲的远方亲戚。谢政堂母亲看着他可怜,就把他领到自己家,让他在院里院外、屋里屋外帮着忙活家里的事情。自打李喜发来到谢家,谢政堂对说话磕磕巴巴、走路一瘸一拐的李喜发格外照顾,俩人处得不错。谢政堂的父母死后,谢政堂的几个已不在本地的哥哥和谢政堂把家分了。分家的时候,喜欢清静又没有别的事可干的谢政堂和几个哥哥商量,要把谢家财产中唯一一处又有房产又有地产的在程渡口庄的财产归到自己名下。几个哥哥没异议地把这份财产分给了最小的弟弟,还把家里的牲口、车、过日子用的物件都分给了最小的弟弟。分家后,谢政堂和老婆从城里搬到有九成多人家是程姓人家的程渡口庄,住进一套空了好多年的三进门的大宅院里。谢政堂搬家时,李喜发跟了过来,过来帮谢政堂伺候那几十亩地。搬到程渡口庄后,李喜发领着谢政堂忙活着春耕、夏锄、秋收等杂七杂八的农活。谢政堂和李喜发一起忙活着农活,几年下来不知不觉也成了地道的庄稼把式。
平日李喜发并不和谢政堂唠自己的心事。农闲的晚上李喜发常陪着谢政堂喝上两盅,但绝不喝多,更没借着酒劲胡咧咧。谢政堂一沾酒就醉,一醉就和李喜发掏心窝子,把自己的心事一件件地说给李喜发听。这时的李喜发,要么是一个一声不吭的听客,要么帮谢政堂解心里的疙瘩,要么劝谢政堂少寻思窝心事,……
寻思着和李喜发这么多年的交情,寻思着李喜发这么多年的帮衬,谢政堂不光舍不得李喜发走,还有点害怕李喜发走。谢政堂怕遇到难事再找不到保靠的人商量,怕以后要自己一个人张罗着那几十亩地的春耕、夏锄、秋收,怕以后一个人孤零零赶着毛驴车进城赶集,怕闲着没事的时候再没人陪他喝酒,……所以,尽管现在李喜发还躺在后面的车上,谢政堂已开始有种孤零零的感觉了。
缩楞着脖子,抄着袖,怀抱着鞭子的谢政堂正孤零零地寻思着以后的孤零零,听到后面有些响动,马上又听到哗哗的呕吐声。谢政堂回头一看,李喜发正趴在车上,把头探到车沿外,哗哗地一口一口地吐着已经咽到肚里又反上来的他爱喝的酒和他爱吃的包子。谢政堂停下车,李喜发也停了吐。
李喜发见谢政堂停下车,马上嘴里喷着难闻的气味磕磕巴巴地说:“舒……坦了,吐完……了就舒……坦了。五……哥,快……走吧,过……会天……黑了。”
谢政堂向后瞅了瞅,问:“真没事?”
李喜发忙说:“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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