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谢政堂就听从关外回来的儿子们说,日本人占了东北。前些年,谢政堂听集市上的人们说,他们这个远离铁路的县也来了日本兵。前两年,谢政堂听自己的孙女谢桂芬和谢桂芳说,买程立德家地时保长请来写地契的隔壁庄学堂的那个歪脖子的郭先生和另一个年纪轻点的先生,领着几个个头高、身材壮的男学生,投奔了八路军,打小鬼子去了……
日本兵来了这个县后,还没来过赶着驴车去城里要跑上大半天、跟前又没大路的程渡口庄。程渡口庄的人们大多还没见过日本兵。
谢政堂前几年倒是在城里见过一次日本兵。有一年头年,谢政堂和王宝银去城里赶集。买完了年货,谢政堂和王宝银刚把车牵到烧饼铺门口,就看着几个穿着一个样、扛着枪的兵,排着队,在街面上走着。几个兵一走过去,谢政堂才从周围的人的言语中知道,他们是日本兵。
谢张氏从关外回来的这年夏天,雨水格外地勤,雷声也就没咋断过。程渡口庄的人们,不光隔三岔五能听到轰轰隆隆的雷声,夜深人静、没有雷雨声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像鞭炮声的乒乒乓乓的枪声。隔些日子,为躲小鬼子,外庄的一群群的人们,赶着车,拉着家里值钱的物件,来到程渡口庄,在程渡口庄住上两天。他们一来,程渡口庄就变得热闹起来。
闲着没事,跑敌情来程渡口庄的人们就给程渡口庄的人们讲着好多外庄的事情:离鬼子据点不远的碾坊庄,不光成立了妇救会和青抗先,连孩子们都被组织起来成立了儿童团,帮着大人们看着据点里的日本兵,据点里的日本兵一出来就向本庄和附近庄的人们报信;八路军在县城西的路上抢了鬼子拉军火的车,日本兵随后在附近庄挨家挨户搜抢了军火车的八路军,不知谁告的密来到了藏八路军的范庄的老焦家,搜出了两名八路军,糟蹋了老焦家的黄花大闺女,用刺刀把老焦家一家人都挑了;八路军在县城北面的路上劫了鬼子的运粮车后,在附近庄挨家挨户搜劫了运粮车的八路军的日本兵在离梁新庄不远的树林里遭到八路军伏击,死伤大半,不得不退回城里的据点;黄泥庄的人们挖了地道,地道挖得户连着户,小鬼子去了找不到入口和出口,没少挨八路军从暗枪眼射出的子弹;……
这天晚上,刚忙完了夏锄没几天的谢政堂,吃了晚饭后,闲着没事,一个人坐在院外大门旁的石头上,边用蒲扇驱赶着叮咬他的蚊虫,边抽着烟。天一黑下来,借着月光,谢政堂见一人快步朝自己走来。从高矮和那紧着倒腾着的两腿的走姿,谢政堂猜出是保长。
保长来到谢政堂跟前,连句客套话都没说,把攥着的左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张开,又用右手往院里指了指。谢政堂马上明白了,把快抽完的烟袋锅往坐着的石头边上磕了磕,起身,带着保长进了院,进了后院的厢房。
一进屋,谢政堂正要点灯,保长忙压低声调说:“就摸黑说。”
俩人刚刚坐上炕沿,保长把头凑到谢政堂一边,把声调压得低低的,说:“昨个夜里送来俩枪伤的。本打算住我家,可刚住了一天,见我家人来人往的,怕被嘴快的看到,说出去,惹来小鬼子,叫我找家少外人的人家。我寻思来寻思去,还是来你这保靠。”
“中。院里大人的嘴都严实。我就担心仨孩子,还有隔壁老程太太。哼,这个老程太太,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好显摆她啥都知道。那就委屈他俩了,就住这屋吧。仨孩子不来后院,外人更不会来后院。这一段,外庄跑敌情的总来这屋住,也不用现拾掇,铺盖也都刚晾过。”谢政堂小声说完,又接着小声说:“老程太太每年挂了锄都去她娘家住段,估摸着这会该走了。我过会问问我屋里的。她不在最好。她要在,我得嘱咐我屋的防着点。”
谢政堂刚一说完,保长小声说:“这节骨眼上哪敢去城里买药,怕被探子盯上。你这还有百宝丹吧?”
谢政堂小声回着:“孩子们每次回来都带些。庄里人手上割了条口子啥的都过来要点,但还剩些,够够的。”
保长赶紧着低声说:“日本兵不大可能会来咱这,但也可能有个万一。最好先寻思好个藏下俩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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