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爵回到梅家住了好些日子。除了去上学,她很少走出屋门。父亲梅世青见女儿回家来住,不但不说什么,反而非常高兴。他有时间就会到女儿这一房里来,诉说儿子们或者跑去国外或者不搭理他的种种委屈。这时梅爵只得开导他:
“哥哥都是大人了,谁还没有自己的事儿,总不能天天陪着你玩吧?再说了,你不是太太姨太太一群吗?她们一天到晚也是闲着,你让她们陪你玩!”
“她们陪着,就连看个戏都整得比戏台上还热闹。就说前天吧,我着小戏子们排练了几场戏,问谁她们谁愿意一起去看,都说不去。等我要走了,又都说去!去就去吧,到了戏园,刚坐下,一个要点《邯郸记》,一个要点《牡丹亭》,一个要点《李逵》,另一个要点《武松》……一个嫌不先唱她点的,唱她的了又不满点心茶水不合口味,争争嚷嚷也罢了,几句不和就掐起来了,还看什么戏?”
“那怨谁?只能怨你当年不硬气,任由祖父摆布!娶进来这么多人!”
“是我不硬气,你们硬气就好!”
梅世青埋怨够了,就离开,改时无聊或者不满,又会来找女儿……
父亲姨太太众多,梅家的蜚短流长从来不少。梅爵不听不闻,除了看看书,就是作作画。她等着李铭卿来找她,来向她分辨对与错,但是她也不清楚对这个人的期盼是不是值得,是不是正确。很久也不见其人,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期盼他出现,还是这只是她生活百般无奈的一个寄托。也许那个人就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去留,又怎么会为见她颠簸一路的行程。自己想错了吧,也许不管怎么样,应该拿一个让自己心情爽朗的决定,何必为一个不在意自己的人如此费神劳力,有意义吗?有必要吗?虽然那个人来找她并不一定带给她灵魂归故的希望,而不来则更加失望。她无法想像她在李家熬到白发苍苍,将要面对的情形,她满怀的彷徨、孤独、无助,于是当下只能躲避着一切现实中的东西。她以前渴望冲出去,离开这里,而今她又回来了,缩在梅家的一隅,不想面对任何人和事。她以前想离开的仅仅是是是非非的梅家,现在她想躲避的是整个世道。她犹豫了,退缩了,却又希望着,尽管明明知道这希望微乎其微,也想到过希望之下覆盖的也可能是更难以接受的失望。
铭卿总也不出现,反而让她辗转难眠的复杂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原本她异常的懊恼自己的鲁莽,恼怒铭卿冷漠,她满怀愤怒,无处诉说,通宵难以入睡,精神亢奋得快要崩溃;而时间是一剂可以治愈一切的良药。渐渐的她放下了狂热,心情恢复平静。她想通了,那李铭卿不过是路人,为什么的非要进入路人的世界,让别人难堪,令自己别扭,和别人纠缠不清呢?
冬子担心再回李家她们主仆二人要被李家人批评指责,就悄悄提醒梅爵:
“小姐,我们不辞而别离开李家,一直也没跟他们说,是不是不好啊!要是我们再回去,他们家找我们的麻烦,那我们的日子一天也别想过好了。你看是不是派个人去李家送个话儿?”
“不!你害怕了?”
“是的,你看看二太太平时见了我们横冲直撞的,从来没好脸看过我们。老太太,老太爷不仅不批评二太太没有长者的风范,还动则指责我们。现在我们不辞而别,又坏了他们的规矩,再回去,我一个丫头受气也罢了,只是小姐日子更难过了。所以不如我们找个借口说给他们,以后也好彼此有台阶下!”
“别担心,大不了就再也不回去了!他们家不是想娶土匪做六太太吗?正好!”
梅家人都知道老爷对儿女无底限的宠爱,也知道这位虽然是小姐,却比少爷哥儿还要硬气,还要豪气,任性折腾得还要花样繁多。她心情好时,比谁都知书达理,惹怒了她,则毫无忌惮的蛮横。她在家,没有人敢惹她,也没人敢问她什么,更没人敢说她什么。尤其是这次回到娘家,仅仅看到她一天绷得紧紧的脸,就够他们退避三舍了。
平静的过了短暂的春天,夏天就要悄悄登场了。天气变热,让梅爵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增添了烦闷。她回来长住,虽然父亲不但不责怪她,还非常高兴她能回来,但是梅家其他人没少在背后挤眉弄眼,最近眼见梅家上下个个都以奇怪的眼神悄悄窥看她。这让她不由得起疑心。冬子也跟她抱怨梅家上下越来越奇怪的举止和神色。她揣度这些人又有什么事瞒背着她,先佯装不在意,打算找机会究其所以然。
这天早上较往常闷热,大概是要下大雨了。饭后,厨房的丫头青竹来收碗碟时,失手掉了一个。“当啷”一声中,梅爵转过头不悦的问:
“怎么着,青竹,你摔给我看的,是吗?”
青竹一听,连忙跪下,低头连声说:
“小姐,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还不敢?把这丫头拉出去,关在外耳房里思过!”梅爵不耐烦的大声吩咐道。
“小姐,我知错了……”青竹恐惧抬头向梅爵认错,但话没说完,就被人拖了出去,丢进了耳房。她坐在地上,委屈的哭泣着,听到门关上了,就站起来,靠着墙站着。屋子以前有仆人住着,梅爵出嫁后就空着了。屋里摆着几个红漆竹凳,但她不敢坐;床上的被褥被收走了,放了些暂时不用的精巧的家什在床上,其中一个暖手的碳炉闪着金光。她目光呆滞的停在了炉子上,不知道何时可以走出这间屋子。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推门进来,是冬子。就见她侍立门旁,手里拿着鞭子。梅爵随后也进来了,在红漆登上坐下,对着青竹。青竹见状忙过来趋步跪下。
“你不用怕,我只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说就没事了。”梅爵平静的对她说。
“是!是……”
“你这几天有没有见到太太和姨太太们?”
“昨日天黑前见到一回太太,是去前厅送果子!”
“她最近有没有亲自吩咐你们做什么?”
“没有亲自吩咐过!我做的事都是管厨房的卢妈妈吩咐的!”青竹紧张的摇摇头回答。
“那你可知道府里上下见我都怪模怪样的,是怎么回事?老实说!”
“怪模怪样?”青竹看看梅爵,不知所以然的重复问。
“是的,尤其是到了我们这里,就像见了鬼!”冬子恶气的替梅爵补充道。
梅爵看见跪着的丫头听到“鬼”字时,惊厥了一下,就像真是见了鬼,这让她更加好奇。
“……”
“怎么不说话了?”冬子紧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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