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预料的是,目盲的黎乡在收拾起这些来竟然比荀青还要麻利。不论是厨房还是卧室,被他整理过的地方全部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简直令打扫了一下午还搞不定阁楼的李白为之羞愧。
当然,羞愧也只是嘴上说说,反正李白是绝对不会因为不会洒扫而羞愧的。
然后就悄悄撂挑子,躺到窗户外面的屋顶上晒太阳去了。
让荀青气的快要脑溢血。
等他挽起袖子要去上房抓这个家伙回来干活儿的时候,却听见屋顶上传来的声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愣了半天。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从屋檐下探出头,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新的灵感!”
在屋顶上,李白晃了晃空空的酒壶,仰起头,饮尽了最后一滴,愉快的感慨:“这一次,就写一首……关于喝酒的诗好了。”
他已经拟好了那个名字。
甚至有预感,这一定会是一首绝妙好诗!
不过,明明寻求了如此长久的好诗就近在咫尺,他却并不急着去写,而是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屋顶上,静静的享受起了这难得的片刻闲暇。
荀青看了他许久,无奈的摇头,回到屋子里,洗干净双手之后,对着屋子里喊道:“阿乡,你也休息一下,我出去买点牛肉回来。
晚上大家庆祝一下,吃牛肉锅怎么样?”
“好!”
黎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笑着回应。
在这个夏季的午后,白云舒展在青空之中,天边吹来了微凉的风。
屋檐下,盲目的少年抱着自己的琵琶,十指轻弹,便有温柔的曲调飘扬在空气里,飞向了远方。
巷子口传来荀青归来的轻快脚步声。
李白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属于他的长安生活,就要开始了。
六个时辰之后,深夜,依旧轰鸣的工坊中。
在静室内,老人依靠在自己的机关椅上,凝视着窗外的湖泊,枯瘦的手掌按着膝盖,沉思着,可是却始终无法按下心来。
整个长安屈指可数的机关师,此刻再难以保持定力。
心乱如麻。
许久,他才回头,低声问道:“这个消息,准确吗?”
“不会有差错的,老师。”
通报讯息的弟子擦着脸上的汗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虞衡司验算检查过六次,断然无疑,恐怕未央宫明日就会办法诏令——新的坊市,即将要诞生了!”
新的坊市……
在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弟子的心脏也为之收缩了一下。
并非是惊叹这隐藏在长安之下的天工造化,而是恐惧这背后所隐藏的风暴。
在长安,每一座坊市,都代表着独一无二的机关成就和巅峰,同时,也代表着长安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自最高处的未央宫向下,四大坊群,数十个坊市,数之不尽的机关师,才奠定如今长安的宏伟模样。
每一座坊市,都是足以容纳成千上万人居住和生存的庞大机关,同时,也象征着机关师巅峰的权与力。
而每一座机关坊市诞生时,也必将掀起一片新的腥风血雨。
一旦消息传扬出去,如今暗流汹涌的长安,不知道会掀起多少惨不忍睹的斗争。
“老师,卢公……”
弟子低下头,不安的恳请:“咱们这一次……就别争了。”
“你怕了吗,辛童?”卢道玄轻声问。
“……怕了。”
辛童犹豫片刻,颤声回答:“老师,您已经功成名就,地位尊荣,成就斐然,何必再去争什么坊主之位呢?”
他惭愧的叩首:“弟子无能,恳请老师三思。”
“不必愧疚什么。”
卢道玄轻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怕。”
弟子愕然。
“十几年前,大崩落的时候,我也怕了。”
那个苍老的男人嘲弄的低语,凝视着窗外的静湖:“那天晚上的时候,其实所有人都很怕。
到处烧着火,我的老师和师兄们冲出去的时候,我留在了工坊里,骗自己说工坊总要有人来保护。可后来,老师再没有能回来……我终究,也没能留住他的工坊。”
“害怕并不可耻,我已经怕了十几年。”
卢道玄回眸,平静的告诉他:“可人的一辈子,总要拼一次的。总要有人去试着,把过去的错误挽回——”
“我等了这一天,等了十几年。”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曾经的幻影,那个衰朽的老人低头,端详着遍布皱纹和老茧的双手:
“——这一次,该轮到我冲出去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庞大的工坊中无数机枢浑然运转,令窗外的静湖也为之沸腾,掀起层层的漩涡。
远方,天空中回荡着低沉的轰鸣。
在这个闷热的季节,阴云如铁,自天穹上积蓄着。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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