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为“余勒都思”的大马低首看向他,又长嘶了一声作为回应,随即慢步踱回马廊。推攘的人群这才松懈,除却被大马伤及的几人,路人们逐渐如常往来。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准备随之回廊,不料陈冲忽而把他叫住:“朋友,那匹马是你家的马吗?”
那人诧异地回头,见陈冲立在原地,如同被冰雪僵直了一般,随即仔细上下打量他的衣着,笑道:“这位汉人朋友,你却是说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当户而已,哪里能有这般好马?只是我确实负责照顾于它,不知朋友你有何指教?”
当户当然算不上小字,匈奴诸部除去为首的诸王与诸骨都侯,往下只有两级官僚,第一级为管理户籍的且渠,负责缴纳赋税的卜氏,第二级便是训练士兵的当户。当户虽然是匈奴的基层官僚,却往往管理着百名以上的聚落。这位当户言下之意,只不过是他背后还有大靠山罢了。
但陈冲当然不会惧怕哪个匈奴靠山,他也并不是因为自己而义愤,他强咽下怒火,指着瘫倒在街道上呻吟的胡人说道:“那当户大人,你照顾的马在这里踢伤了四人,你竟然能视若无睹,一声不吭吗?”
那当户好似头一次听见这种话,他的眼里透出不可思议的情绪,又打量起在一旁躺在雪水里的四名胡人,他们衣着破烂,只不过堪堪足以避寒而已,一人小骨外折,一人捧腹呻吟,还有两人直接昏死过去。
陈冲听他说道:“不过四个羯人而已,畜生一样的东西,也值得大惊小叫吗?”,此言当真是火上浇油,陈冲向前几步,如松般立在当户面前,喝道:“四个羯人不也是人吗?你算什么东西,比他们更像人?我看你连畜生也不是!你背后的首领是谁?把他叫出来见我!”
四周人群本多已退走,却不料还能产生争端,不由好奇驻足围观。这个马廊又身处马市要道,未久,来往的人群便将两人围得不见边际。但他们倒也不是和陈冲一样义愤,反而多用一种敌意、冷漠、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陈冲,倒似是与这名当户是一伙的。
这个当户倒是毫不生气,反而嘻嘻发笑,假模假样地给陈冲鞠躬道:“看来这位汉人兄弟是第一次来美稷,却不知是哪里的大族子弟?好教您知道,这处马廊却也不是别人的,隶属当今左贤王于扶罗,在下不过是左贤王一名小卒,可整个匈奴将来都是左贤王的财货,不过一二杂胡,死便死了,左贤王自己都不介怀,何须老兄劳心?”
陈冲看到他这惺惺作态恶心人的模样,也笑了起来。平心而论,这也算是个在胡人树立威信的机会,这倒让他心神平复,问道:“那请问这位当户大人,却不知左贤王何时归来?我想与他拜见一二。”
〵当户见他听闻于扶罗之名,反而不为所动,这种反常的情形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即使是远来的大族汉商也没有人敢得罪匈奴左贤王,未来的匈奴单于,这让他忍不住开始猜度对方的身份,只是陈冲一行人虽然气度不凡,却也没有大队随从,让他无从猜起,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上,于是他老实道:“左贤王今日与左右日逐王前去五原会猎,如阁下需要求见大王,可留名谒住处于我,待大王回来,我自会知晓阁下。”
陈冲帮魏延徐庶二人把伤及的四名羯人背上马背,随后掸去身上沾上的泥水,笑道:“名谒却也不用,你就告诉他,新任西河太守陈冲陈庭坚前来拜访,还望大王自重,西河太守自不能像护匈奴中郎将般把单于给换了,但换他一个左贤王,还是绰绰有余!”
围观众人一阵喧哗,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名当户也好似被一块骨头卡住了喉咙,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徐庶魏延领着马向集外行去,看见他们面孔上的肃然正气,路人仿佛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所驱使,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临别时,陈冲冷冷地回望了那名当户一眼,说道:“这里是大汉西河郡,百姓不分胡人汉人,都是我陈冲治下的子民,按汉律,纵马市集本是违律。等左贤王回来,我希望你再把之前话语再说一遍。”
那名当户浑身一颤,仿佛被一剑封喉,随后竟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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