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思索着,随即摇首失笑说:“我也不知如何说,但我以为庭坚你一旦心中笃定,便会一意到底,谁也拦不住你。”他仰首回忆,语气轻快:“我与庭坚你初见时,便知晓你已经心如铁石了。”
说到这,他转首问陈冲“庭坚为何今日突发奇想,来到此地?我从未听闻此处有什么奇景。”
陈冲坐直了身子,用一种浮夸语气对关羽说:“云长,那是因为我知晓天意,天意引我至此,此地煞是不凡,可触得圣人之气!我只与你说,你莫要与他人言语。”“庭坚且说便是。”
陈冲正欲继续玩笑,但他联想后事又神色黯然,他太息道:“败者不足道,败者不足道。”
关羽见他感伤,摇首正色说:“庭坚怎可出此言?我虽解县一武夫,也知生死成败不足论,孟子常言舍生取义,屈子又歌曰:余心之所向,虽九死而未悔。你我欲为大事,我还以为你已视生死如常哩!”
陈冲看着关羽,忽而展颜笑说:“云长,你说得对。我心中确有块垒,平乱以来,我不快至极,便是百炼坚钢,也有折断的一日,如若我不在此发泄一番,我怕我承担不住。”,陈冲便站起身,从腰间取下酒壶,将酒水从酒壶中尽数洒下。他看着酒水潺潺而去,郑重说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说完这句,陈冲如释重负,他又对关羽坦然笑言道:“我现在又是那个我了,云长,现在的我可谓能战天斗地!”。
他转身走向青隗,正欲解开马绳,忽闻一阵喃喃声,他仔细分辨,正有一人念经道:“舍利弗谓须菩提。云何有心无心。须菩提言。心亦不有。亦不无。亦不能得。亦不能知处。”
此人言语生硬,陈冲定睛看去,见他从林间走出,肤黑眼碧,身披一副破旧袈裟,头发已被剔尽,正是一副天竺沙门模样。
他见到陈冲关羽两人,面孔上露出笑意,他上前躬身说道:“小僧支室那拏,方才小僧歇于山腰,忽闻山顶有胜道天人之音,便上山来一探究竟,不料竟见得两位。”
三人相互问候,才知原来支室那拏自西域而来,欲往中原传道。但行至乌孙时,不料凉州大乱,道路阻绝,他等待岁余,仍不见好转,便绕道大漠,从大漠中步行七日而入上郡。
路过肤施时,支室那拏见此丰林山,如一道巨掌横亘于肤施之前,不禁攀于山中,于山腰洞窟里休憩。不意他在梦中竟聆得佛音,又梦见在山顶建有一九层浮屠,而浮屠下则遍地佛像。他醒来后便下定决心,在山窟中浮雕诸像,坚持至今已有月余。
陈冲问道:“听大师方才所言,念的是《道行经》,大师修的可是大乘佛法?”支室那拏摇首说:“小僧念的确是《道行经》,但小僧隶属上座部。大乘多是妄语,可取之处寥寥,施主要知,上座部修行的才是正法。”
说到此处,支室那拏太息说:“僧团分裂距今数百载,每百年则立新法,小僧所学,悉从迦湿弥罗四次结集而成。世尊有言:彼人不了悟,‘我等将毁灭!’若彼等知此,则争论自息。但小僧尚不能戒弃己身嗔念,跋涉万里乃至于此,欲想证得果位,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陈冲对此不甚了解,但听闻支室那拏介绍天竺情形,他才知晓,如今前来大汉传教的僧人多来自北传佛教,而世尊(释迦摩尼)的正统在南传佛教,北传佛教自知并非世尊真言,便贬斥南传佛教为小乘,而尊称自己为大乘。南传佛教便自称为上座部,称北传佛教为大众部。
十年前,支室那拏从天竺南部出发,经西北入贵霜,再从贵霜入西域,最后从西域进入大汉。他聊起一路的经历,对陈冲关羽感叹说:“小僧一路行来,所闻所见,皆是三毒猖獗,众生苦难,偏执虚妄,不见真性。天竺如此,贵霜如此,大汉亦如此,世尊所说末法之世,何其近也?有非有,空非空,世人何时醒悟?”
陈冲却摇首说:“大师,我尊佛,却不崇佛。世尊言说:众生皆苦,有情皆孽。而后求自照五蕴,证见佛性,便可脱离六道苦难。但我只觉人此一生,不求因果,只问此世,有是有空是空,我来此世间便是求个结果。”
支室那拏睁大双眼,对他叹说:“施主可谓嗔矣,能弃相却偏执于相。但施主佛性本有,已于菩萨戒同。善哉,善哉。”
说罢支室那拏两掌合十,与陈冲关羽相互告别。陈冲与关羽下得山来,与城中护卫汇合,待天亮后再原路返回三堂里。摊开纸张,陈冲试图给家中写回信,但一时忽而心乱如麻,都大多只写了开头,便无法继续下笔。
到傍晚,他在堂外听到一声急促的马鸣,又见孟建匆忙进来说道:“老师,雁门传来消息,战事不利,刘使君惨败于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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