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他从田地里荷锄归来,正在路上这么想着,结果正撞见大当户伊金霍的队伍,当时伊金霍踏马乘在最前方,一眼看见八尺有余的当户,转首对身边的且渠说:“郊野里竟有如此男儿,可惜是个跛子,不能为单于效力,但也能卖个好价钱。”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户就进入了奴隶的队伍里,被捆在白土城的人市里插标待沽。当户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他先是大声叫嚷,说自己没有罪过,于是被人用湿布塞住了嘴。他便伺机撞翻了一个看守,试图逃回大城,但他到底是个跛子,没过半个时辰就被追兵抓了回来。
因此他被打断了两条腿,被扔在阴湿的牢笼里。这次比上次更痛,腿上,屁股上血肉模糊,让他痛彻骨髓。但他竟然没有死,负责卖他的当户便给他上了四个夹板,指望好了后再给他卖个好价钱。
于是当户便在狱中数着度日,寂寞的时候他竟同月亮说话,后来白昼时,他也恍然和影子、死鼠一般交谈,等到养好伤出狱,更加失魂落魄,行尸走肉一般在人市上等待着买主。
他身形高大,但狱中待了太久,人市一天也不一定给一碗饭吃,因此整个人都好似发了霉般瘦弱。一般买主也就看他几眼便也过去了,并没有买的意思,就连卖他的当户都在考虑要不把他扔在野外喂狗算了。
可这时候竟有人买他,不止是卖主喜上眉梢,身为货物的他也不禁第一次提起神,讶异地打量着买主。
这是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汉子,他骑在背高六尺的大马上,身着涂成墨色的甲胄,腰佩一把四尺长的斫刀,背着一张贴有金箔的牛角弓,一身武装,只露出一双遒劲的大手,身后跟着七八名步行的随从,有的带着箭矢,有的带着换用的甲胄,正是当户儿时理想中的自己模样。
那买主脱下头盔,露出面孔,对他笑说:“你不是那个名叫当户的何柰部男子吗?怎地在此处?我还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哩!”
当户瞪大了眼睛,这张面孔他一日也不会忘记,正是那天打瘸了他腿的那名当户!买主看出他眼中的讶异,得意的笑起来,他对当户说道:“那日真是抱歉,离了你不过几百步后,我们便遇见那只白狼,我便杀了它,剥了皮献给现下的单于,单于于是赏了我都护做,想我家六代当户,到了我这代终于更近一步了!”
说到这,这都护解了当户的绳子,又对他说:“这里人都不懂猛士,真的猛士只要一握刀剑便能所向披靡,正似苍鹰一遇狂风便知如何翱翔一般,如今单于正是用人之际,你做我的侍卫吧!来战场立功!当年我在虎泽一眼便知晓你是名天生的武士!”
当户一言不发,他深深看了这都护一眼,甚至没问他的名字,如雷霆般夺过他手中的斫刀,一刀剁下他得意的头颅。他用最快的速度骑上都护的大马,一振马缰,他才发现十多年来他从未忘记马术。
他骑得飞快,这匹马也是好马,身后的追兵根本连影子都没看见,当户策马狂奔了一日夜,一直到眼前尽是汉人的村落他才停下来。
停下来敢干些什么?他不知道。于是他找到一处草垛,麻木地躺了上去,马儿在身边食着干草,他望着星空一言不发。一直到天明,几名汉人和几名杂胡正谈笑着路过,见墙边躺着一个活人,虽然脸色好比死人,又病又瘦,但身材高大,便要他加入白波军。
当户想起过去的种种遭遇,突然灰了心,他这三十年除了娶妻生子,其实一事无成。于是他嗫喏张开干燥的嘴唇,叹气说:“不济事,我是个霉人,带上我你们也要倒霉。”
一个杂胡“啧”了一下嘴,豪爽的声音犹如惊雷:“我还以为是个哑巴,却会说话,你倒霉?咱也倒霉,一辈子下来有甚念头?算啦,陈龙首听说过吧!他说过:普天下的日子,都是靠自己挣过来的。我们带你去享福,你去不去?”
〷“做不成,不会打仗,没有力气,身子也懒惯了,让我躺着罢。”
“走嘛!走起来就上另一条路上去了,越做力气越有,胆子越大,人就全变样了!我们白波军多少英雄好汉,原本都是些不出息的庄稼汉,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老天爷让人生下来,就没有做不成的事,陈龙首还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人身旁几个人都笑起来,对他哄笑说:“好哇,老高!你去陈龙首身边待了几日,说话都像起官老爷了!”
当户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一旁如洗的斫刀,浑不见那名都护的半滴鲜血,他将刀收起,起身对这几人说:“各位好汉,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各位能否相助?”
那几人听他言语,不由得面面相觑,结果又笑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爱笑的汉子。那老高对他竖起大拇指说:“我果然没看走眼!老兄是天生做大事的材料!比我老高还要强上几分,做!怎么不做?这般大事,如果我们白波汉都不做,那还有谁去做?难道天天在家中念什么中黄太乙?”
二月二十四,有胡奴当户纠贼十余人,夜袭白土人市,解释奴隶,分发武器,攻杀白土王侯,一时间上郡匈奴群起响应,拥众数万,号为当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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