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少华的甜言蜜语是充满遐想的,可以说具有碧空的色彩。天上的鸟儿和天使比翼双飞时,应当会听到这些话。但这里面也夹杂着生活、渴望、理想,以及坚强的信念。那是岩洞里的语言,是将来洞房情话的前奏,是真情的婉转流露,是歌与诗的完美结合,是异性求偶的嘤嘤啼唱,是两心交换的迤逦辞藻。
“啊!”毛少华低声说,“你那么美,我竟不敢直视你!我只是向往你,你是美的一种形态。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只要你的鞋尖从裙摆下伸出来,我便会心慌意乱。你的思想之门只要微微开启,我便看见一道迷人的光芒!有时我会觉得你是幻境中的人,你说的话有惊人的说服力。你说话吧,我想听你说。啊!这是多么奇特,多么迷人,我快要疯了。你是可爱的,可敬的。我用显微镜微观你的睫毛,用望远镜宏观你的灵魂。”
谢圣婴回答说:“从今早到现在,我一刻比一刻更爱你。”
在这种对话中,一问一答,漫无目的,随心所欲,最后总是水乳交融,情投意合。
谢圣婴处处显得天真、淳朴、赤诚、纯洁、坦率、光明。她是明亮的,眼睛里有晶莹的露珠。她让见到她的人感到如沐春风。她是曙光凝聚起来的女性形体。她谈起话来确实富有感染力,无论说什么,总是充满天真烂漫,听起来既真实又美妙。她说的话并非出自孩子气,而是凭着她心中温柔的天性来领悟和交谈的。她把话说得既甜美又深刻,其中包含了女性的全部禀赋。
在这种美满的时刻,他们随时都会感到两眼泪水汪汪。一个被无意踩死的金龟子,一片从鸟巢里落下的羽毛,一根被折断的山楂树枝,都会使他们伤感。他俩望着发怔,沉浸在轻微的惆怅中,恨不得大哭一场。由此可见,爱的主要症状,便是一种时有时无而又无法按捺的伤感情绪。
所有这些触景伤情的现象,不过是爱情的闪电游戏。他们常常会放声大笑,无拘无束,几乎像是两个男孩子一样。尽管沉醉了的两颗心已无顾虑,彼此敬若神明,但天生的性别观念还是难以忽视。它依然存在于心中,既能使人变得原始,也能使人变得高尚。永恒不变的事物依然存在。无论他俩的灵魂如何皎洁无邪,在这种最贞洁的促膝密谈中,仍能感受到情侣间那种神秘的暧昧关系。
他们相视而笑,相对而泣,或噘起嘴做鬼脸,或手指勾在一起你侬我侬。夜晚,两个情人躲进暮色,躲进黑夜,与林鸟相伴,和玫瑰同在,把满腔心事倾注在各自的眼睛里,幽暗中相互吸引注视。
他们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毛少华一到天黑,便想不起自己在白天干了些什么,在什么地方吃的午饭,有谁和他说过话。他耳朵里经常有歌声,这使他接触不到任何其他思想,他只是在看见谢圣婴时才活过来。他既然生活在天堂里,自然也就忘记了尘世间的事。他承受着这种精神快感的无限重压,像梦游症患者似的昏昏沉沉地过日子。
谁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呢?
为什么好事总是多磨呢?
生活为何还要延续下去呢?
爱几乎取代思想。爱是健忘的,它使人忘掉一切。狂热的爱情毫无逻辑可言。在谢圣婴和毛少华眼中,世上除了毛少华和谢圣婴以外,什么也不存在了。他们周围的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片黑影之中。他们生活在黄金时刻,前面是一片空洞,后面是一片虚无。
他们两人彼此相爱,这就是一切了,其他全是不存在的。这一对情人谈了些什么呢?谈花草、虫鸟、落日、明月,谈所有这一类重要的东西。他们什么都谈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谈到。情人眼里的一切,就是目空一切。在情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耀眼的光芒,其余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生活的,超凡脱俗,世间少有。他们既不在天底下,也不在天顶上,而是位于尘世和天堂之间,在污泥之上,云霄之下,恰好位于云雾之中。他们几乎没有了骨和肉,从头到脚全是灵魂和憧憬。着地难免灵魂太轻,升空又嫌肉体太重,犹如微粒将落未落的悬浮状态,陶陶然、醺醺然、飘飘然。表面上看已超越于生死之外,不知有昨日、今日、明日这样乏味的轮回了。
他们就这样睁着眼睛沉睡在温柔乡中。现实已被幻想麻醉!尽管谢圣婴是那么的美,毛少华有时却在她面前闭上了眼睛。因为合上眼睛是观望灵魂的最好方法。
毛少华和谢圣婴都不曾想过他们将被引向何方,他们认为这便是他们的最后归宿了。
然而,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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