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进门是在一个夏天。
印象中那个夏天格外的热,新娘子红艳艳的喜服被太阳一照,像要燃起来似的。宾客满堂,钱慧坐在侧位,僵硬的扯起嘴角,努力保持着当家主母的风度,心痛如刀割。
第二天,新姨娘来给主母请安敬茶。周氏妆容明艳精致,脖颈间半隐半现的红痕是只有女人才看得懂的开战宣言。
钱万贯宠新人,倒是也没冷落结发之妻。只是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尤其是在周氏生下儿子之后。
想到那个孩子,钱慧猛的攥住衣袖,低头抱膝蜷缩成一团,一副受惊的样子。
时倾不明所以,喊了声钱夫人。然而钱慧深陷回忆,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眼前是白胖小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耳边是他脆生生的笑声。
那可真是个聪明小子,七八个月就会叫爹,两岁已经能字正腔圆的说话了,又是第一个孩子,全家人铆足劲儿宠着。看着他笑嘻嘻的摇着拨浪鼓逗儿子,钱慧也打心眼儿里高兴。
丈夫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啊,只要他高兴,与人共夫的苦涩和委屈,她咽得下去。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不念她的好,更不盼着她好。那孩子小的时候她抱过几回,每回抱完,不是手膀子青了就是屁股蛋子紫了,后来丈夫就来跟她说孩子怕生,别去逗弄,管好柜上的事就成。
这里面的道道,她怎么会看不明白呢?行,不抱就不抱吧,她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可哪晓得,这才刚开始呢。仓库突然失窃,隔天就要交的货被搬了个干干净净。好不容易跟人说好延期交货,赶紧从最近的货仓调,结果就在装车的头天晚上,货仓起火,近千石粮化成灰烬。
连着好几个月,做什么都不成,瘟神附体似的,账上全是亏损。丈夫说要不在家歇歇吧,也累了这么些年了。
她心道,生意虽然赔了,但至少他是贴心的,是疼她的,结果第二天就得知鉴印到了周氏手里,以后柜上的事,她说了算。
要说不憋屈不生气,那是骗人的,只是对于钱慧来说,相比掌家,丈夫才最重要。慢慢的后来也就想通了,行,不当家就不当家,当这是多好的差使呢?
她寻思,这下该能安生过日子了吧,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被抢走的了。等出了事才后知后觉,她还有丈夫的宠爱和信任啊!
假意求和、请教生意经、相约宴请有过多次生意往来的粮店老板。一杯烈酒、一夜未归,一个老套却让人百口莫辩的陷阱,就这么将她钉在了耻辱架上。
终于,除了钱夫人的名头,她一无所有了。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是从白马桥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居然还在害怕。不是怕死,是怕她泡得发白或被河鱼啃得残缺不全的的尸体捞上来之后会吓着他。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一跳没死成,被打鱼的老翁捞起来了。
钱慧至今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次大难不死,是突然开窍懂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还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心也被鬼迷住了,所以才敢在周氏的汤包里下老鼠药。
万万没想到,那份汤包被周氏的儿子吃了,当场暴毙。
稚子无辜,可当时看到脸色乌黑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她并没有太多的愧疚,甚至有一丝丝报仇雪恨的快感。
母债子偿,看看,坏事做多了,报应在自己儿子身上了吧!
那个孩子的死最终被定为意外。那段时间家里闹耗子,很多地方都放了老鼠药,最后的结案呈词上写的是汤包掉落沾染鼠药,遭误食,致人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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