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龙州宁武司蟠龙坝王氏土司府邸。
夜深了,木桥、流水、落花,在月影下捉迷藏。没有一丝风拂过,孤零零的秋千自顾自地轻轻摇晃。一前一后,一后一前,好像有谁坐在上面似的。
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涌了上来,辛夷本就害怕乱力怪神,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谁知这一回头,竟是惊鸿一瞥。身后那一串串紫藤花已全然绽开,脸盘小小,重叠的瓣,紫中透红,红里泛白,微微调粉,说不好这是什么颜色,或许这就是紫藤色。一个陌生的青衣少年,在辛夷身后不远的紫藤花下,静静伫立。遥见那青衣少年面如冠玉,神韵独超,天姿特秀,给人一种高冷华清的疏离感。他的瞳仁很浅,闪着琥珀的光芒,仿佛有一种勾魂夺魄的魔力。时而眼神孤傲,睥睨一切,时而眸带氤氲水色,面露一丝彷徨。紫藤花开了,如同少年的微笑和低语,带着月光清冷的气息。
辛夷全然忘了刚才的恐惧,目光流转于那少年,心中暗自思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这时出现在王土司府里呢?
没有人能解开辛夷的疑惑,无人的秋千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自顾自地晃动,牵引秋千的麻绳咿咿呀呀地叫着,想对辛夷诉说些什么。
辛夷站在那里,不敢向少年挪步,哪怕是小小的一步。辛夷就这么地站着,望着青衣少年站在如瀑的紫藤花下,目似朗星,飘逸出尘,潇洒绝伦,气质美如兰,风度馥比仙,令人见之忘俗。
单说五官容貌,这青衣少年自是比不得龙州第一美男子李未岚。但这青衣少年身上,自有一番出尘于凡世的霞姿月韵,宛若云遮雾绕的翩翩仙人下凡。辛夷看得如痴如醉,心里暗暗滋生出一些难以名状的情愫。
青衣少年没有发现隐匿在暗处的辛夷,他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走到庭院东南角,爬上一棵高耸粗壮的槐树,翻过围墙。夜色朦胧,青衣少年在辛夷的视野里走远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夷双眼里残留着青衣少年的剪影,她的目光仿佛从咫尺的相距,追随到天涯的远隔。待他的背影彻底淹没于黑暗之中,辛夷不舍地回到闺房休息。辛夷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青衣少年的影子。
辛夷心里嘀咕着:“他是谁呢?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个飞贼啊。难道他是来修‘龙宫’的工匠?可鉴哥哥今日回府后不是说过,那些匠人全都住在蟠龙坝涪源客栈,父亲大人安排他们明早统一到佥事衙门觐见。那他究竟是谁呢……”
辛夷没有告诉任何人,家里闯进过一位不速之客,不知所为何事又逃走了。辛夷望着窗外深沉的苍穹,让她飘荡的遐思缀成多姿的繁星,叩访那神秘青衣少年安详的梦。
午夜梦回。
辛夷梦见她的魂魄出窍,穿过垣墙,翻过箭楼山,踏过涪江,用尽气力追逐那个青衣少年的背影。好不容易追上,正欲和他说几句话,少年却被辛夷的魂魄吓得落荒而逃。这个诡异而荒诞的梦境碎片,像是一双无形的手,一边对辛夷温柔地爱抚,一边扼住了辛夷的咽喉。
辛夷不知道这个梦到底是好梦,还是噩梦,就像很多人分不清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在这个纷扰的尘世,人们戴上看不到表情的面具,来掩饰真实的嘴脸。也许当繁华落尽,在梦里才能看见自己最真实的五官。
翌日。
黎明如一把巨斧,劈开静默的夜幕,迎来初升的点点光芒。天麻麻亮,太阳缓缓伸出温暖的大手,摩挲得人惴惴不安。
两个人影从蟠龙坝涪源客栈的马厩里,偷偷牵出两匹马,把随身的包袱往身后一扔,匆忙上马,箭一样射出去。二人顺着涪江而下,一路狂奔。那马骑得可以说是惊心动魄,官道上除了达达的马蹄声,就只有二人怦怦的心跳声。
两人动作虽说很轻,还是惊动了客栈的店小二。店小二赶紧报告店掌柜,说是两个从京城来的匠人骑马跑了。掌柜急忙报告给王济和徐公,徐公让王济先不要声张,以免惊扰其他匠人误了大事。两人分头行事,徐公先回王土司府向王玺禀报,王济则秘密地带人去追那两个逃跑的匠人。
在一阵你追我赶中,骑马潜逃的二人,最终在宁武司古城驿老蛇湾被王济拿下。
王济命人将二人绑起来,劝解道:“卢木匠、卢画师,您二位这是何苦呢?人都走到蟠龙坝了,还没去给我父亲大人打个招呼,就这么急匆匆地不告而别,怕是不太合适吧?”
一路骑马狂奔,卢瑀的头发被吹得零散,看起来蓬头垢面的。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怒骂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夫要不是上了徐昌田这个老贼的当,哪里会不远万里跑来龙州修什么宣抚司佥事衙门!结果哪里是修宣抚司佥事衙门,分明是给王玺这个奸贼私建皇宫!怪只怪我卢某人眼睛瞎、念旧情,没有一早看出来,你们是一帮有谋逆叛乱之心的豺狼虎豹!”
王济冷笑了一声:“卢木匠,您这就说笑了,私建皇宫、谋逆叛乱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您可不能随便往我们王家头上扣啊!您这是赤裸裸地诽谤朝廷命官啊!”
卢有心一头乌黑长发被风吹乱,顺着一身青衣,一泻而下。他昂起高傲的头颅,愤懑地说:“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昨夜我偷偷潜入王土司府,分明听到王玺和王鉴在房中商议私建皇宫之事,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谋逆叛乱,哪里来的诽谤?要我爹和我与你们同流合污,我们父子俩恕难从命!与其这样,不如现在一刀把我们杀了,还落得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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