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乾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时间,不屑地笑了笑:“既是将死之人,我姑且就满足你这个愿望吧。”
王樾感激地看着薛兆乾,说话有气无力:“多谢薛土司大人成……成全……”
说罢,王樾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泪光地望着王鉴,声音颤抖哽咽,对王鉴缓缓说道:“大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当年的我被权力和地位蒙蔽了双眼,一心想要与你争夺世子之位,这才中了薛忠义和无妄法师联手设下的奸计陷阱,间接害死了五弟,又鼓动父亲大人修建‘龙宫’,妄想‘龙宫’建成后劝说父亲大人兴兵造反,我便能从中获利当上世子,甚至幻想当上今后的太子,差点造成谋反的既成事实……我犯下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罪恶,真是罪该万死。我纵然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以洗清我的罪孽!今日王家遭此劫难,我却束手无策。我这辈子除了机关算尽与你内斗,再也没有别的本事,想起来真是莫大的悲哀……尽管我曾经很恨你,但自打你登上世子之位后,我便慢慢学会了认命。既然上天让你做了王家的嫡长子,这就是命中注定。就像父亲大人临终前对我的忠告一样,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和你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不过是一场徒劳而已。大哥,我真的倦了,倦了……如果有来生,我仍希望做你的弟弟,我再也不会和你争了,我想与你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大哥,我要走了,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所犯下的罪孽,但我真心希望大哥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带着我们王家的希望活下去……”
话音刚落,王鉴还来不及答复,薛兆乾就提起代月刀一刀刺穿了王樾的心脏。在王鉴的万分惊诧中,王樾脖子一歪,离开了这个世界。
“二弟!我原谅你了,全都原谅你了!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汹涌的泪水从王鉴的眼眶里一涌而出,王鉴一把抱住浑身是血的王樾,拼命地摇晃。
王樾再也醒不过来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如前尘往事,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恨也不过如此,怨也不过如此。于是恨不再恨,怨不再怨。可惜王樾再也听不到王鉴对他的谅解了。
薛兆乾冷笑了一声,如冰霜般没有一丝温度,对王樾的尸体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你的话有点太多了。”
王鉴缓缓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薛兆乾,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如一只暴走的野兽朝薛兆乾怒吼道:“薛兆乾,你今日非要将我们王家赶尽杀绝才肯善罢甘休吗?来呀,来杀我呀!杀了我,整个龙州就尽归你们薛家所有了,你就更有造反的资本与朝廷抗衡了!我相信正义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终将受到正义的审判!”
听了王鉴的话,薛兆乾怒火中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凶神恶煞地盯着王鉴,举起代月刀指向他:“正义?你把你的妹妹辛夷当做交换利益的政治资本,硬要她嫁给李未岚做妾,断送她一辈子的幸福,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正义?你少在这里满口仁义道德,你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
“你……”王鉴一时词穷,羞愧难当,他甚至觉得薛兆乾说得没错。王鉴心里愧疚自责,为了土司之位坐得更加安稳,为了王家的长久利益,为了宁武司的和平稳定,为了和李家联手对抗薛家,他自私地牺牲了辛夷一生的幸福,这是一个兄长应该对妹妹做的事吗?
王鉴来不及继续忏悔,薛兆乾高高地举起代月刀,直指王鉴的脖子,像是对王鉴宣判一般,嘶吼道:“王鉴,你根本不配做辛夷的哥哥!今日我要你偿还对辛夷的亏欠!”
一提到辛夷,薛兆乾心中涌起千万愁绪,如一个永生不灭的伤口,烙印在心头,成为一道挥之不去的疤痕。薛兆乾将满腔仇恨和怒火全部倾注到代月刀上,咬紧牙关,怒视前方,愤恨地朝王鉴猛然砍去。
王鉴自知躲不过这当头的致命一刀,带着对辛夷的满心歉疚,绝望地闭上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面朝王鉴,箭一样冲过来,正面一把抱住王鉴,以单薄的后背对着薛兆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王鉴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刀。
这个人竟然是辛夷!
当薛兆乾发现来者是辛夷的时候,惊诧的薛兆乾呆住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汩汩流出的血液如燃烧的红莲,在辛夷身着的海青袍上凄婉地绽放着,渲染出一片令人恐惧的红色,像一条扭曲的红色蜈蚣,顺着辛夷血肉模糊的单薄脊梁蹒跚爬动,爬向生命的尽头。
“辛夷!”
“辛夷……”
王鉴和薛兆乾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泪水从这两个铮铮男儿眼睛里夺眶而出。
辛夷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起来,剧烈的疼痛使她直接栽倒在王鉴怀里,如纸般惨白的脸上,嘴唇干涩发乌,身体疼得不住地颤抖。
王鉴心疼地抚摸着辛夷带着戒疤的光头,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打落在辛夷头上,声音哽咽:“辛夷……大哥对不住你,你为何还要舍命相救?大哥心中惭愧啊!辛夷,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大哥会愧疚一辈子……”
一旁的薛兆乾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定在那里,手里的代月刀应声落地。他万万没想到辛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代月刀下,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辛夷疼得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气若游丝,无力地对王鉴说:“鉴哥哥,辛夷……辛夷看见薛兆乾带着一队人马往宁武司的方向去,担心你们有危险,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可还是来晚了……该说对不起的是辛夷,辛夷自知是个不祥之人,给李家带去了家破人亡的灾祸……辛夷想遁入空门赎罪,没想到我们王家还是无法幸免于难……这一切都是辛夷的错……”
“不,辛夷,不是你的错,是大哥的错!大哥不该把你嫁给李未岚做妾,否则你也不会了却红尘,削发为尼,我王家也不会有今日的劫难……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把你当做维护王氏土司利益的工具,保护宁武司安宁的屏障,拿你的终生幸福去当作和李家结盟的筹码,都是我太自私了,太绝情了!是大哥对不住你……辛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辛夷,辛夷……”王鉴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辛夷,愧疚和自责不断交织,心里五味杂陈。他恨不得辛夷从来没有出现过,中刀的是他自己,这样他心里也不必如此自责。
薛兆乾心里像是一片被烈火灼烧后的草地,遍地狼藉。他最爱的辛夷竟然活生生地倒在他的代月刀下,这是何等讽刺!眼前的画面如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恐惧不断张着血盆大口,将他啃噬得体无完肤。薛兆乾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眼睛死死地盯着代月刀上的斑斑血迹,拼命摇头,目光呆滞,任凭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么会……”
辛夷虚弱的声音,把薛兆乾从混沌中拉了出来:“薛……薛公子,辛夷一生不曾求过你……今日辛夷有一事相求,还请薛公子务必答应……”
薛兆乾单膝跪在地上,用代月刀强撑着身体,泪珠打落在地上,和脚下那些黏腻的血液混合,融为一体。
“辛夷,你说……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薛兆乾轻轻牵起辛夷的手,放在他满是血污的手心里,紧紧握住不放,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呵出一口热气来,试着给辛夷冰冷的手增加一点温度。
辛夷躺在王鉴怀里摇摇欲坠,命悬一线般残喘着,用尽最后力气,对薛兆乾请求道:“薛公子,辛夷求求你……放过鉴哥哥,放王家最后的血脉一条生路吧……我知道你很恨鉴哥哥,但这一切都不是鉴哥哥的错,是辛夷自己的选择……薛公子,你放过鉴哥哥吧……若是你不肯,那辛夷唯有一命换一命,用我的性命来换取鉴哥哥的性命……”
薛兆乾不住地点头,眼泪冲淡了他手上的血痕,声音破碎而哽咽:“我薛兆乾并非丧心病狂之徒,既然辛夷你开口让我放了王鉴,那我便不会再动他分毫。辛夷,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不准你有事!”
听到薛兆乾当着她的面如此承诺,辛夷心里如释重负,安心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辛夷!”
“辛夷!辛夷……”
王鉴和薛兆乾再次同时叫出声,谁也不愿意辛夷就这样匆匆离开,从他们各自的生命里永远抽离。
什么恩怨情仇,在这一刻远远没有辛夷的性命来得重要。满脸血污混合着泪水的薛兆乾犹记得那一年的点点滴滴。回忆在他脑海里不断倒映,当年他从药丛山一路护送辛夷回宁武司蟠龙坝,在章郎中的医馆门口与辛夷告别时的场景蓦然浮现。
“章郎中!对,我要带辛夷去找那个章郎中,让他救回辛夷!”悲痛万分的薛兆乾不顾一切地从王鉴怀里抢过辛夷,横抱在怀里,在广武十二骑的护送下,发疯似的狂奔出王土司府大门,跳上马,朝着章郎中的医馆策马而去。
薛兆乾带着辛夷走得那样匆忙,徒留王鉴一个人面对一屋子血肉模糊的死尸。王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动不动,眼里全无光彩,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光,只是静静流泪,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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