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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师再次笑眼弯弯,跟他解释了起来:“汪曾祺老先生曾在一篇散文里写过,在西南联大时期,教师学生都过得很艰苦,有一位教授的鞋,前面露着脚指头,后面没有鞋帮子,那双鞋,不就是‘空前绝后’了么?”
汪曾祺是谁?西南联大又是什么大学?
佟童不知道,只好装作恍然大悟。他这才发现,时尚靓丽的孟老师,居然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书香气。耿小庆尽管成绩很好,但她身上可没有那股气息。
孟老师不由分说,为他买了一双鞋,大概花了五六百。在高中生佟童看来,那绝对算得上一笔巨款了。孟老师将鞋子塞到他手里,说道:“记住,拿第一个月的工资还,而且我要收利息的。”
佟童红着脸,被动地接了过来。孟老师看穿了他的自尊心,又笑着说道:“你们写作文,不都说慈祥的老师像妈妈,像姐姐么?我大概比你大四五岁,出了学校,你就把我当成姐姐吧!等你有能力了,再来回报我!”
姐姐?
真是个亲切美好的称呼,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称呼。
孟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佟童同学,你年纪还小,一个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没关系,有老师为你分担,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出生以来第一次,终于有人问他,过得辛不辛苦。
“明天我帮你问问,帮你订两身大一点的校服。你长得太快,那么大的校服都装不下你了!”孟老师又使劲拍了他几下:“就算辛苦,校服也得按时换,不要穿得脏兮兮的。头发要理,胡子要剃!一个人把日子过好了,才是逞强的最好方式。记住了没?”
佟童像小鸡啄米般点头。在孟老师面前,他很狼狈。他突然觉得,要是穿得整齐利落一些,孟老师会不会更喜欢他?
他确实有自尊心,但他并不排斥孟老师对他的帮助。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眼角会发酸。
“啊,雨停了,快点儿回家吧!”
佟童的家在极其脏乱的城中村,尽管四面八方都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但那里却是一片被所有开发商都遗忘的低矮平房。走在阴暗逼仄的巷子里,佟童心想,应该让孟老师进家里坐坐的。可家里实在太寒酸了,又脏又乱,一定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就下次吧!
回到家中,他罕见地收拾了房间,将脏衣服丢到了洗衣盆中。小冰箱是除了电视机之外家里唯二的电器,好久都没有清理了,里面的食材大概都臭了吧!佟童刚拉开冰箱,却呆住了。
保鲜层里放着新鲜的苹果和雪梨,两大包方便面,还有两版酸奶;冷冻层里放了两大包速冻饺子,一包是芹菜猪肉馅的,一包是三鲜馅的。
佟童关上冰箱门,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又怎么了?你又闯什么祸了?臭小子,再给老子添麻烦,老子打断你的腿!”
电话那端传来粗喇喇的声音,但佟童一点儿都不介意,他问道:“冰箱是你填满的?”
“我就不该给你送吃的!我就是养了个白眼狼!除了闯祸啥都不会。就该饿死你,老子才清净!”
他说得难听,可佟童却感到分外温暖。他说道:“你别再送了,当心胡阿姨找你麻烦,说你藏私房钱。”
“就是她让我送的。对了,你脸还疼么?”
“不疼了。”
“你皮糙肉厚,也不会疼。别逼逼了,老子出现场呢。”
……
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
挂了电话后,佟童将那位联系人的名字,从“牛警官”改成了“牛叔”。
他躺在床上,回忆着难忘的一天,想起了孟老师,又想起了奶奶临终前的叮嘱。尽管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他还是从床上弹了起来,走向狭窄的卫生间。
他被人看不起,可他也想逞强。孟老师说得对,最好的逞强方式,就是一个人把日子给过好了。
剃须刀好几天都没用了,胡子的确有些长了。他仔细地刮着胡子,看着镜子里稚气未脱的自己,想起了奶奶说过的话。
“内裤要两三天一换,每周去路南的澡堂子洗澡,头发长了要及时剪,每周都把校服洗一遍……冰箱要及时清理,不要吃过期的东西……要是感冒发烧或者拉肚子,电视柜里有药……这是奶奶教你的,一个人,也得把日子过好,别让人笑话。”
奶奶交代完这些,又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童童,奶奶要走了,不想再遭罪了。”
佟童疯狂摇头,也握紧了奶奶的手,泪水簌簌往下掉:“奶奶,不就动个小手术么?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要看着我娶媳妇呢。”
奶奶没有力气说话了,闭上眼睛,等着最后一刻来临。
没有人告诉他,小手术也可能出意外,“医疗事故”是可以被起诉的。哪怕他在医院闹一场,也能为奶奶讨回些许公道的。
可奶奶是个很和气的老人,在那条脏乱差的巷子里,她是最德高望重的人。佟童答应过奶奶不再打架,不乱发脾气,以免被人说没教养。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奶奶的生命走向终点,没有人理会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那是暑假的事了,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遇见孟老师的那个夜晚,他又想起了奶奶的遗言。
佟童扶着洗手池,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他答应过奶奶,也答应了孟老师。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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