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晴越说越心惊,不等牛婶子答她已经系起了身上的衣带又拢了件外袍。
牛婶子一边帮秀晴整理衣衫一边说道,“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现在人在客房。我叫牛进准备了热水,先让他洗个澡再说。娘子不妨趁这功夫去下碗热汤面,我瞧着袁先生的脸色憔悴得很,只怕路上也没好生吃过什么东西。”
秀晴点点头,打着伞去了厨房。
袁甫全身赤裸泡在澡桶的热水里,舒服得昏昏欲睡。 这几日实在太过疲累了,自从进了邯州的地界雨就没停过,袁甫的身上也就没干过。回了清榆县和祖父打过照面后袁甫就来了田家村,一路上更是泥泞难行。
脑海中却十分清明。一进田家村,他就瞧见了几路人分散在村子各处,瞧那阵仗竟是在警戒雨势。隔得不远就能听到那些男子的呼喊,原来都是秀晴农庄的雇工们。
袁甫起身擦干身子,穿上牛婶子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裳。
牛进一直候在外头,听见屋里的动静道,“先生洗完了?”
“进来吧。”
牛进推开房门,收拾起来,“娘子在厨房给先生下面,先生洗完了我去跟娘子说一声。”
“不必了,告诉我厨房在哪,我自己去。”
牛进指了指不远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能见到夜雨中还有一间屋子正冒着炊烟。
臊子都是现成的,只揉面有些费功夫。袁甫打着伞过来时,秀晴将将把面抻好,正揭了锅盖往里下面。一时间水汽蒸腾,人在其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上次吃她亲自下的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袁甫望着灯光中模糊的人影心里暗想。
“本来不觉得饿的...”袁甫轻声道。
秀晴听见声响蓦地一回头,看见一道靛蓝色的颀长身影立在门外。高眉深目的脸庞有几许苍白,鬓角发际还有些湿意,却不损双眸如星的神采,此时正深深地看着自己。是袁甫。
“这会倒是有些想吃你下的面了。”袁甫展颜,露出秀晴久违了的笑容。
秀晴心里“砰砰”直跳,见他还打着伞站在外头赶紧招呼他进来。
“你坐一会,面马上就好了。”说着上前一边接过袁甫手里的伞,收拢起来抖了抖水立在门边,一边将袁甫让到了厨房里头的椅子上坐下。
锅子里“咕噜咕噜”的闷响在外头瓢泼的雨声中听起来格外清晰,如冷中的热,湿中的暖,令这一间小小的屋子充满了温情。
秀晴揭开盖子看面煮得还剩中间一点白芯,扔了一把小油菜进去,又拿碗盛了汤。
袁甫坐在一边看秀晴忙来忙去,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来。
“秀晴。”
“嗯?”正准备捞面条的秀晴闻言一转头。
“多放点辣。”
“诶。”秀晴回过头,捞起面条后浇上臊子,又添了辣油撒了葱花,端到袁甫跟前的小桌子上。
袁甫这几日吃的干粮都有些受潮,虽不至于腐坏,吃起来到底有些难受。此时对着热气升腾的臊子面食欲大开,抽出筷子略略拌了几下便大口吃了起来。
秀晴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他虽然吃的很快却没有把面汤溅到外面,也没有吃得嘴角冒油光。看着袁甫蓄起的胡须,不禁感叹二人相识也有好几年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闻言袁甫停下吃面的动作,看着秀晴道。“我来,要一个答案。”
虽然从袁甫出现的那一刻起,秀晴心中就冥冥有股微妙的感觉,可这么直白的说话还是叫她有些难以招架。
这段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自己许是对袁甫也有一些动心。但若是叫她嫁人,她又有股说不上劲来的忐忑。
秀晴不想令袁甫误会,但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正是被袁甫热切的目光盯着有些无措,牛婶子找了过来。
“田里正来了。”
秀晴闻言看了眼袁甫,起身正要说些什么,袁甫当先放下面碗,“我跟你一块去。”
秀晴点点头,让牛婶子带路。几人打着伞急步到见客的偏厅。田里正浑身湿透正在里头焦急地走来走去。
“田里正。”秀晴唤道,“出了什么事?”
“嗨!村子里有几户人家屋顶被大雨冲垮了,先前在左邻右舍的家里挤一挤也能过得去。可如今家家户户那屋顶都有些漏水,原本住下的人这就有些遭不住了。这不只好来拜托你,不知道你这有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供他们栖个身?”
田家村没有修大杂院,农庄里本来就预备了几间屋子供农忙时的短工暂时住下,现下正空着。
“您怎么不早过来说,我这现成的空屋呢!”秀晴一着急道,“您赶紧回去,叫上那几家人。东西别收拾了,这恁大的雨路上都淋湿了,我这该有的都有。”
“好好好!”田里正得了秀晴的准信,一展眉头,“我这就去,这就去。”
“等等。”袁甫喊住了田里正。田里正这时才注意到这个陌生的男子,三十郎当岁,生得挺拔修长,说话时似有几分威严气度。
“要来的一共有几户人?问清楚了庄子里才好施手安排。另外,外头那些守备的雇工们调几个跟着里正一块去,家里头有老人小孩照管不过来的叫他们搭把手。”
田里正闻言也顾不得这男子的身份了,道,“一共十一户人家,许是会更多一些,我来之前有两家家里也快顶不住了。”
袁甫点点头,田里正见状不再耽搁忙忙地往回赶。秀晴和牛婶子议定让离得最近的那几个雇工去帮忙,牛进得了吩咐也不打伞,披了件蓑衣拿起斗笠往头上一扣便往外奔去。
十一户人家,几十口人,略一算几人便再也站不住。
农庄里那几间空屋大多都有简单的床铺桌椅,可不能叫人直接睡床板上。淋着雨搬过来少不了个头疼脑热的,热水也得备足。许是有几家饿着肚子来的,吃食最好也备上一些。
牛婶子直接开了备料的库房,里头除了柴薪、米面,还有许多用来保温发酵用的草苫,此时用来铺床倒也凑合。
农庄里没有买下人,雇工们白天来做工,晚上就住自个家里。除了秀晴和牛家婶侄常住以外,只请了四个护院此时两个忙碌了一天正歇着,令两个被秀晴打发去了外头跟着雇工一道巡视雨情。
袁甫见秀晴和牛婶子两个搬弄起柴堆来极是不便,干脆戴上斗笠将院中一处草棚下停着的板车推了过来,短短一段路下半身已经湿透,刚才的热水澡算是白洗了。
秀晴和牛婶子见了会过意来,将柴薪、草苫和两袋面一股脑搬到板车上盖上油布,也不打伞也不穿蓑衣,几人就戴着笠帽在几座空屋间来回奔走。
刚把草苫都铺上,厨房里的水还没来得及烧热,第一户人家就来了。夫妻两个背上的包袱压弯了二人的腰,男人拎着两个竹筐,女人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后面跟来的雇工背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牛婶子忙将人引到屋子里,那男子一解下包袱,便将剩下琐事都交给了妻子,自己跟着帮忙。牛婶子这才看清,男人原也是农庄里做事的。
还来不及言语两句,透过大开的院门几人看到外头冒雨而来的人家连成了一条线,艰难地背着各自的家当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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