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想起妻子有跟他讲过，希望等小周琳上学后两人到镇上找份稳定的工作，她希望周琳能在镇上上小学，然后初中，进而高中，最好能考上大学，这样，她就不会被动复制自己的人生，他还记得当时妻子灵动眼珠里的幸福与憧憬，而如今终究只弥留绝望和死寂。
他带上小周琳来到大哥家，大哥周严威自小跟他关系很好，即使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却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闹过别扭，他们家两个小孩一个在外地工作了，过年才回家一次，小的女儿也在镇上上高中，也是周末才回趟家里，所以他想如果是拜托他们照看小周琳一段时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都在呢？”
”哦，是阿培啊，怎么了？”
”呃......我有个事，不知该不该说。”
”没事，都是自己人，你说。”
”琳琳，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好玩的。”周严培将小周琳支开。
”怎么搞得好像好严肃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大哥问道。
”那我就说啦，是这样的，周琳也慢慢长大了，也快要上学了，家里条件不太好，以后等周琳上学了，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所以我和周琳她妈决定想去市里工作，周琳呢，想让嫂子你们帮忙带一段时间，当然，我们会每个月给你们她的一些生活费和照顾的费用这样，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什么费用，不用，都是自己人，要你钱干嘛......”大哥周严威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就放心将小琳放我们家，我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刚好她过来，可以给我解闷呢，钱，你就看着给就行。”嫂子没等大哥说完，就急忙插话说道，因为她害怕到时真的一分钱也收不到还要往里搭钱。
”那多谢大哥和嫂子了，这里有些钱先给你们，以后每个月我会再给你们转过来。”周严培将手里的一些钱塞给他嫂子，接着说：“周琳现在开始就留在你们家，你们看行不？我和她妈需要收拾一下行李什么的，我们也想趁早过去。”
”你们在那边都安排好啦？”
”是的，周琳她妈有亲戚在市区，给她介绍了个工作，也给我们找了个便宜的住的地方。”
”没事，没问题。”
”那我们到时两人都有空再回来看她？我们收拾完就走了。”
”这么急啊，不明天再走？”
”她妈明天就要去上班了，所以我们走得比较急。”
”那好吧，你们在外要小心，城里什么人都有，要长点心眼，别被别人给骗了，小琳在我家你就放心吧。”
”真是谢谢大哥和嫂子了，这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你等下趁她没留意，偷偷回去吧，剩下的就交给我。”嫂子得意地说。
这下，他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在处理尸体的事上，他冷静地在脑海中捋出了计划的步骤：首先，他需要收拾一些自己的行李，因为他确实需要逃亡；其次，他需要将妻子的一些日常用品和服饰进行销毁，这个可以和尸体一起处理，所以尸体应该怎么处理呢？埋了，对，衣物那些可以烧掉；最后，等过一段时间，就随便找个理由，说她不愿意跟自己过了，所以走了，自己也不知她的去向，就这么办。
等待他收拾好妻子的随身衣物后，他在自己房子右边的空地里挖了一个人形大小的大坑，这时，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这个地方本身有些隐蔽，前面有一排树丛挡住别人的视线，要差不多走到他的家门，才能看得到。
他先将妻子的随身衣物丢进坑里，放火烧掉，坑比较深，从外面完全看不出火苗和浓烟。等到衣物都差不多烧尽的时候，他快速地将妻子的尸体从屋内挪了过来，一同丢弃在深坑中，然后一铲一铲地往里盖土。
她的生命就如同他铲中的泥土一样，被他随意挖掘又随意填放，他的脑海除了尽快掩盖就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这时，一声稚嫩的声音瞬间让他惊愕不已，寒意砭骨，但下一秒，当他看向脚下时，他也庆幸已经完成了盖土的最后工作。
”爸爸，你干什么呀？”
”你……自己一个人吗？你伯母人呢？”周严培向远处摆动着头颅眺望——没有人跟过来。
”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我要妈妈！”小周琳说完掉头想往屋里头跑去。
周严培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臂，将她转过身来，他蹲下身子压低声线地对她说：
”琳琳是不是好奇爸爸在做什么呀？”
”是的呀，爸爸，你在做什么呀？”小孩子就是善忘，一下子就将注意力转移了。
”哦，爸爸在种树。”
”种的是什么树啊？”
”呃……”周严培看了看小周琳手上的球，接着说：“琳琳是不是很喜欢球球呀？”
”嗯。”
”那爸爸种的就是球球树，等它长大了就会结很多球球，非常漂亮，琳琳想不想要啊？”
”我想，我想。”小周琳兴奋地说。
”那你要帮爸爸一起种吗？”
”我要！”
”你可以帮爸爸去家里拿一个能装水的东西吗？”
”什么是能装水的东西呀？”
”那琳琳要好好想想，什么可以用来装水咯，你回家好好想想。”
小周琳蹦蹦跳跳地跑进家里，在家里东翻翻西找找找，满脑子都是给球球树浇水，将找妈妈抛掷脑后，她从厨房里拿了一个不锈钢盘子就往门口跑去，突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有一种莫名的牵引，牵引她回头，但那又到底是什么呢？她向屋内看了几秒，小小空空的脑袋此刻只被一件事占据着——就是赶紧跑过去给球球树浇水。
周严培快速环看四周，在不远处随便撬出一棵小树，快速地将其放在大坑上方，再用泥土进行掩盖，等小周琳拿着工具过来，原本细长的坑已全然覆盖完毕，在坑的中央，一颗笔直的“球球树”伫立提拔，威严得如同一个恪守本分的战士，将忠贞不渝地站好命运赋予自己的这一次神岗。
”以后琳琳就要好好保护这棵球球树啦，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然就长不出球球了，还有你也不可以来看它哦，它不喜欢别人知道它和看见它。”
”妈妈也不能知道吗？”
”妈妈也不能，任何人也不能。”
”那要多久就会长出漂亮的球球呢？”
”只要你不告诉任何人，等到它长出来的时候，爸爸就会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哦，一定哦！”小周琳欢欣鼓舞，她的小脚来回蹦跳、踩踏在那片带有魔法的土地上，那时的小周琳怎么能知道，她曾欢欣雀跃践踏的土地下面，一直有一个空灵的灵魂被封印着，如深海里的短吻拟深海鲑般，时而昂首直立呆呆地望向遥远的海平面，时而勇敢摆动自己的身姿，向上直窜，但及其一生，也无法去触碰那片心心向往的地方。
周严培一人逃走了，是的，他背负着罪恶、恐惧、忏悔、侥幸逃走了，而正是由于罪恶、恐惧、忏悔、侥幸等复杂情绪的支配，他不得已在日后的日子里继续着他口中编织的故事。谎言是极具引力的涡旋，宛如南北相向的磁场，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旦为恶迹斑驳的内心装饰了一层美艳妍丽的彩色外衣，下一秒的你就不再是你，偶尔，你会在月明星稀的黑夜窥看本我的真心，但那个本我早已如彗星划空，一去不复返。
周严培每个月会给他哥的账户转账一笔费用，但每逢节日都以各式的借口为由，从未回去过。
刚开始的小周琳，天天哭闹着要妈妈，要回家，但日子久了，她开始懂得那只是无谓的徒劳，她开始懂得球球不是长在树上的，她开始懂得自己去上学、做饭、洗衣。直到她到镇上上初中，偶然一次乘坐摩托车，司机竟然是自己八年未见的父亲，于是，他们开始了这不得已的重聚。
周严培跟她解释这些年自己的不易和抛下她的原因，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突如其来闪进脑海的故事，他说妈妈因为不想再承受这种穷苦潦倒的生活而选择离他而去，周琳只是听着，没有问及任何其他的事情，她只是时隔多年又一次想起了妈妈模糊的面容和她的絮絮叨叨。
周琳在平日会住在学校里，周末在家需要承包所有的家务，她最讨厌洗衣服，因为周严培会将一周的脏衣服留给她处理。周严培每天一早会开摩托出去载客，即使有时还会残留昨晚的酒精臭味。与周严培同住的日子里，她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快乐，偶尔在周严培遭到某个男人的殴打教训后，会对周琳施加暴力，每当此时，周琳耳边总是能回响起妈妈以前的话：“没事没事，你爸他只是今天喝多了，他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答应过我的，没事，只是要走的阶梯缺了一个口，我错脚摔下楼梯而已，没事没事。”
开始的第一二次施暴过后，周严培都会向她恳求原谅：“是爸爸错了，你可以恨爸爸，但是我不会了，我真的以后都不会了。”他的求饶也是那么真诚，也确实在往后很长的日子里没有对她动手了。”或许，是那个神秘的男人没有来找他了“周琳心想。
直到大半个月前，那个人又开始犯错了。
这一次，在周严培同样抓着她头发在地上拖动的时候，她大声嘶吼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周琳眼角含泪。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周严培不以为然，在他的眼里，周琳就像是当天的那个女人，而她说的话，也同样如细针般戳心。
”难道你忘了老家的那棵球球树了吗？”被拖倒在地的周琳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周严培瞬间变了一个人，双手像魔抓扼杀生灵般，死死掐住周琳的脖子，他坚守了那么多年的谎言在此刻爆炸，他从周琳的眼中看到了深邃浩瀚宇宙黑洞，他像是坠入其中般，谎言的戳破就像浩大的地心引力将他撕碎，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挤压进了黑洞中心的致密奇点中。
突然，他松开了手，说:“不，你阻止不了我，我以后还有大把山珍海味，我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我不会因为你将事情搞砸，不。”
周琳右手摸住自己的脖子，极力吸取氧气和被压迫的喉管让她咳嗽不止。
”你别急，很快，很快，我们都可以过上美好的日子，吃你想吃的美味，买你想买的物品，住你想住的大房子，只要你继续保守那个秘密。”周严培转换了他的语气和神色，变得非常诡异，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嘴角略过一抹奇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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