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纤纤沉沉地睡着了,纤纤娘却起来了。
她手持蜡烛,摸到堂间,拉开橱子门,将女儿出嫁的四季衣服一一摸过,又数了数陪嫁的盆桶等简单的几样物品。这大概是陈家最寒酸的嫁女嫁妆了,女儿啊,妈妈就要走了,但愿这一走,能最后给你带来好福气。
她最后看了女儿一眼,吹灭了蜡烛,轻轻地推开了门。
天还没有亮。月亮已经淡去了,只有星星还闪着莹莹的光,牌坊前的戏台已经撤去了,地上到处都是碎纸、果皮。她走近了瑞雪堂,在桃源村的石碑前面,跪下来。她拿出手帕,最后一次揩擦着石碑,然后又默默念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不知是哪家的公鸡唱出了第一声,接着四处都响起雄鸡唱和声,一长一短的,象是在相互问候。又不知哪家的厢门吱地开了,接着,屋里有浓烟飘出来,清晨的气味弥漫了四处。村头第一户陈三爷的铁匠铺子里,悦耳的叮当声如音符,又填满了清晨的空间。
纤纤娘扔了手帕,后退了十几步,突然身子象急矢的箭那样地脱出,重重地撞在石碑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她的身子倒在了石碑下,黑亮的石头上,溅出了点点的血花。
陈通第一个发现了素素的尸体。
他将尸体背到了祠堂里,放在太师椅上,用手试着她的鼻息,一点吸气都没有了,他又摸了摸她的手,冰凉冰凉。
陈通打来一盆水,仔细地为她把脸上的血染擦干净,这个曾经被陈家许配给他的女人,现在如一尊冰雕,直直地座在他面前。
“素素啊,你何苦要这么走上绝路呢?记得当年陈家人来通报,老夫人同意把你许配给我,我天天装着扫街,从祠堂一直扫到瑞雪堂,就是为了看一看你,你走后我也一直坚持着,直到你又回来,我又可以远远地看着你,每天到瑞雪堂的门口来擦着石碑,我一直在等着你啊。
现在你走了,让谁人来保护纤纤哟,我也永远看不到你了。
你为什么要入族谱?老太太不是让你住在桃源了吗?陈氏的列祖列宗,你们就可怜可怜这个女人吧,她的女儿是陈家的人啊。”
陈通派人去桃源茶寮找来纤纤,纤纤一看见娘直直地座在太师椅上,扑上去悲哭:
“老孺人母呀,
千不信长算啊,
万不信打点哈。
我家老孺人母是天不光起行,
夜见星星才回家,
做得披头散发不见好,
还是一辈子受苦,一世不见饱。
日竟积不起供鸡米,
夜竟囤不起老鼠粮。
加之我的老爹呵,
又是一出门就不回,
冤孽我是生就带来苦命粮,
手长衣袖短,有心竟无力,
不能为我家老孺人母,
分忧又担愁……”
本来祠堂要隆重举行的开雕仪式,因为纤纤娘的死和陈通的做证,倒让众人为难了。
僵持到最后,众人同意四房长提出的办法,把纤纤娘和陈纤纤都写进族谱里去,写在瑞雪堂一支的名下,名份是陈家的义仆。
黄山慈光寺的住持与众僧,围坐在木堆的周围,被浓烟熏得泪涕直流,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颂着经文。
陈氏壬派宗谱的版文在颂经声中焚毁,陈通用一桶清水将炭火浇灭,再装进木匣中,奉在祭台上,举族将择吉日埋在天山上。
等在祠堂里的陈氏全体各户,从各位房的手中接过族谱,细细地包好了,拿回家珍藏。
祭台上只剩下两册无人认领:
一册是南园的,另一册是桃园茶寮的。
晚稻已经割完了,地里留下光秃秃的杆子,成群的鸡、鹅们扇着欢快的翅膀,在稻田里拾着留下的稻穗,一垛垛金黄色的麦杆,堆成一捆捆的,象守护在稻田里的没有灵魂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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