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行及笈礼前半月,宫里的新帝便亲自下旨赐婚,将她赐给了掌印提督时迁。
婚期正是她的生辰,重阳节,阴历九月九。
本应该举行庆祝她长大成人的及笈礼的那一天。
这时迁明面上是个官至一品的青年才俊,又是皇上亲信,前途无量。
可是稍微有点权势地位的人都知道,这时迁是个阉人,是皇上安排在宫里掌握千机卫取代了上一任掌印提督的太监。
不知是皇帝从那个犄角旮旯见到的无根玉石,无家无室,无牵无挂。
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安全的一把剑,丝毫不会让皇上忌惮。
现如今,这样一个阉人,便是石柒未来的夫君了。
是一门三学士的礼部尚书石和的女婿了。
礼部尚书石和接了圣旨,立即便入宫面圣,大约是想要拒婚吧。
石家人不知道他和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挺着腰杆,梗着脖子,拿着圣旨进了宫;满头是血,双眼紧闭,横着被人抬回了赵府。
请了大夫,说是气血外散,怒气攻心,三五几日之内,恐怕都醒不过来。
这还没从圣旨缓过神的石柒,见了浑身是血的父亲,更是六神无依,又羞,又恐。
当晚支开了丫鬟,吊了房梁,幸而她二姐连夜回府,不放心她,才救回了她一命。
当然,石柒知道,原来的石柒其实已经自杀离世了。
否则,她一个孤魂野鬼,也不会附在了她身上。
石莓是怀着身孕的人,守了她半夜,见她醒来便去偏房睡了。
石柒正思索着石柒现在的处境,便听门外一声轻响,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传进耳里:“采霜,你去看厨房熬的汤药熬好了吗,再准备一点糖水樱桃,小柒向来是吃不得一点苦的。”
床榻旁的采雪也醒了,起身见石柒直直睁着眼,两眼无神的模样。
眼睛一红,低低哀叫了一声小姐,便朝门口的石莓走去。
“二小姐,小姐她醒了,可是那模样却吓人。恐怕还是要让白大夫再来看看。”
石莓微微蹙着眉头,听了采雪的话吩咐道:“你去叫人将白大夫从我爹那里叫过来,我先进去看看妹妹。”
“对了,采雪,小小姐昨晚意外受伤之事不可外传。”
“至于那几个救下小姐的奴仆,除了大管家的儿子撷笔外,别的都给我重赏了,外派到庄子上去,谁要是敢乱嚼舌根,便举家送到那边寒地区,世代充军。”
石柒从自动继承的记忆里知道,这个长了六七岁的二姐石莓,外柔内刚。
对弟弟妹妹照顾得细心妥当,正是所谓的长姐如母,人不错。
但是日夜相处长大的人,会不会看出来,她已经变了。
哪怕她已经出嫁十来年,可是因同在京里,一月里总有三五日都会回府看一看的。
石莓到了床边,见石柒呆呆的眼神,不知停在哪里。
细长的脖颈上,青红的淤痕,触目惊心。
不知想到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
眼眶才是一红道:“小柒,姐姐知道你难过,可你若去了,我们一家子怕是都要随你而去了。如今你马上就是及笈之人了,再不懂事,也该为父母兄长想一想啊。皇上赐婚,就算你是具尸体,也要送去时府的”
“此番死中求生,可要明白了,有些事不能再任性了。
石莓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因为一家人的宠溺,向来娇弱,天真任性。
遇到这般事情,有轻生的念头也是正常,只是这模样太怪了。
断气一刻钟还能再活过来吗。
若她不是自己的妹妹,又是谁呢,要说与父亲他们知道吗。
不管她是不是小柒,现在的形势都由不得她了,圣旨已出,如今的新皇杀鸡儆猴,他们家必须跟那太监结亲,才能消了皇上的心头之厌。只是,让一个读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十里红妆地嫁给一个阉人,放在哪个女孩的身上,都是受不了的。
何况,还是她们全家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妹妹。
她还愿意回来吗。
很快就能知道了。
石莓想,若是自己,这一辈子要委身一个阉人,给家族带来耻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终究不能如此,妹妹还小,不懂这其中的牵扯。
她若是以死抗旨,只怕会惹得新皇大怒,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可惜太晚了啊。
毕竟,新皇对父亲石和不满,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不然,也不会赐这样一桩婚事,来羞辱父亲。
在她看来,这门婚事,是必须要应下的。
父亲的以死抗争,都没让新皇改变主意,更不要说一个素未谋面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的死活了。
石柒转过头看着石莓,这个二姐,与记忆中的她容貌只三分像。
她更像父亲石和一些,俊眉厚唇。
记忆里,石柒自己的模样,几乎就是林氏做姑娘时候的模样。
乌发如瀑,眉目如画,琼鼻小嘴。
身姿细弱如柳,神态娇憨带媚,天然的风流可爱。
可真的算得上倾国倾城。
难怪其父石和半点不怨,她夺走了爱妻的性命,因为她仿佛就是自己爱妻生命的从头开始。
石莓这样说,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也是为了自己吧。
古代女子,没有家族支撑,便如浮萍一般无所依仗。
所以石家一定不能倒。
此时的石柒还很迷茫倦怠,孤独寂寞与国破家亡,压在她的心魂之上。
相较而言,石莓所言,不过也是小事罢了。
这条命,这些人,与她有何关系。
因此,她只是淡淡的,懒懒散散地看了一眼石莓。
不知道自己行为与原身相差极大。
即使是死了一会也不该天翻地覆地改变啊。
石柒转过头,看着香薰银球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出嫁的,你不用担心。”
眼泪刚流出眼角,想了一大堆安慰与劝解,还没理顺说出口的石莓傻眼了。
没想到小柒这么快就想通了。
难道是经历过生死,不敢再尝试了,又或者是……。
她盯着石柒看了一会儿,正欲再说点什么,还没张开嘴,便见石柒闭眼翻身睡了,她也只好闭了嘴,起身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小柒,既然你想通了,二姐就不多说了,你好好休息。”
“……”
“待会儿白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我先去瞧瞧父亲,也不知父亲今日能不能醒过来。你大哥和三哥上朝还未归,四妹远嫁在外,四弟五弟还在学堂,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
“兴许,爹爹还是应该找个身边人了,连你也要出门了。”
石柒懒懒的一直躺在床上,中途下了朝的石棠和石宸都来看她,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话,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也只能锁眉叹气地离开了。
采雪来服侍她吃东西,她倒是不抗拒,因为这身子饿得她难受。
根本忽视不了。
大约是还在长身体的缘故诶。
长了二十多年,还是个高中生的模样,她好惨啊。
难道她注定了英年早逝吗。
做孤儿石柒,她活到了十八岁,没满十九岁就死了。
做公主石柒,她也从十五活到了十八,却是在过生日那天就死了。
如今,她是不是,连十八岁都活不到了。
想想悲剧的命运,本就绝望的石柒,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了。
喂到嘴里的似乎是蔬菜肉粥。
至于是什么蔬菜和肉,她还没那个心神,去品尝分辨出来。
到了晚间,石柒房里又来了一个人,脚步虚浮,时重时轻,伴随着重重的的喘息声。
他坐到了石柒床边,见石柒依旧朝里躺着,半点不为所动。
他便抓了石柒的手握住,咳嗽了几声,缓了会气道:“小柒,爹爹对不起你,你生爹爹的气也是应该。可是再生气,你也不应该动轻生之念,你若是也去了,爹爹一个人在这世间如何活下去。爹爹已经没了你娘,不能再没有了你。”
石柒对着这种粘腻的情感有些不适。
便没有说话。
打算让对方自讨没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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