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也什么都没看出来。直到播放了两遍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对兄妹看似什么事都没干,其实他们早就出招了。”
这倒是有点刷新了莫霜依的认知。在他心里,穆恩院长一直是一个很奢侈很放浪的人,在享受上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点与路易倒有的一拼——似乎对学院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多年来反复向学生强调自我管理。要不是几名核心的资深老师极力撑起学院,估计在他的带领下,不出两年星源学院就会彻底沦为全帝国的笑柄。
“所以,就算我们现在了解了这个叫什么‘预判’的招数,到比赛的时候还是一样束手无策,对吧?”玄夜把话题拉回正轨。
“……是。”斩玉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而且即便今年那对兄妹没有上场,我们也不可能战胜云遥学院。星源学院的实力真的太差了,我也不指望到时候能出什么奇迹之类的。我之所以给你们看这个录像,不光是告诉你们世界上还有这种招数存在,更是想说一旦碰到类似的对手,我们压根没有胜算。”
莫霜依同样沉默着。斩玉说的这些话,他又何尝不懂?路易又何尝不懂?星源学院实力差,这个伤疤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血淋淋地揭开。然而身为本院学子,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这些。
“哼,谁说没有胜算?”玄夜清朗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沉重的沉默。
斩玉抬起了头,路易皱眉,莫霜依刚想开口警告,却见那瘦弱的黑衣少年睥睨着他们三人,清俊的面孔上映出深深的高傲与自信。
“云遥学院就天下无敌吗?难道我代表的星源学院就这么差劲吗?呵……真是可笑!
“我会让他们见证,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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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夜独自走在小路上,纯黑的靴子轻轻踏在地上,仿佛幽灵般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庞,双手随意地揣在裤兜里,不疾不徐地走着,漫步在人迹罕至的荒僻林间。
滴答。
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掉在了一旁的嫩叶上,又顺着叶脉滚落,最终隐匿于土下。
玄夜忽然顿住了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上不知何时翻起了乌黑厚重的云,墨色后面仿佛蕴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硬是抹去了所有阳光。一阵阴风拂过,吹来了泛着寒意的空气,混杂着水蒸气的湿润气味。
滴答。滴答。
又是两滴水珠滚落,透明得近乎于苍白,不偏不倚掉在了玄夜的肩上。
黑衣少年狠狠蹙眉,仿佛那两滴水珠是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猛一偏身子抖落了水珠,在他斗篷上留下透明且湿润的痕迹。
“啧。”
居然下雨了。真是该死。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风开始咆哮,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乌云愈发浓郁,墨色千重,一层一层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压抑,压抑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有一串晶莹的雨帘从天而降,紧接着又是一串。很快漫天都垂落着美丽至极的水晶珠子,疏疏落落,宛若流光泻玉,在墨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剔透。
可玄夜却开始在雨中奔跑起来。他身上陡然升起了厌恶与嫌弃的气息,似乎在极力躲避着这美如梦幻的水晶帘,不知向着何处狂奔。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飘荡在他身后,转瞬便已湿透,落满了那无法躲避的雨珠。
雨声沙沙,敲打在树叶上,发出的声响愈发急躁,但却依旧轻巧。可这声音传到玄夜耳中,却宛如连绵不断的哭泣,从未停歇,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终使烦躁与憎恶一并浮起,心中仿佛有不可言喻的怒火开始燃烧,似乎要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烦死了。
玄夜继续狂奔。雨滴急急地打在头顶的枝叶上,错落有致,仿佛晶莹的水晶珠子滚落在玉盘中清脆。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团虚影,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黑色在林间一掠而过。
他恨雨天。不是讨厌,是憎恨。极度憎恨。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每每听到雨声,就仿佛听到了儿时母亲那断断续续的啜泣以及妹妹永无止境的啼哭,勾起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真烦。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半是嘲讽半是厌恶的笑。吵死了。有本事就靠实力去解决问题啊!哭算什么本事?只有弱者才会哭,眼泪是懦弱与失败的表现!
他从来不哭。即便是处在最黑暗的时期,他也硬是憋着满眶的泪水,强行将心底翻涌的情绪锁住,然后调整呼吸,再一次以强者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
生活给予他痛苦,却也同样教会他如何忍耐痛苦。
玄夜在暴雨中穿梭,飞舞的斗篷宛如巨大的黑色镰刀,毫不留情地劈开一层又一层雨的屏障,带着神鬼莫挡的气势,冲破万军直逼前方。
晶莹剔透的雨珠上,忽然映出一座黑色的宫殿。
朦朦胧胧带着几分不真切,那座宫殿就这样屹立在暴雨中,纹丝不动,似乎有什么莫名的强大气场,震碎了那垂落的雨帘。
这样荒僻的地方,却能见到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得不说着实有点诡异。
玄夜一个滚翻完美落地,在劈头盖脸砸下的暴雨中起身,黑衣早已被浸透,紧紧裹在身上,更衬出了他瘦小的身材。
他向着那座宫殿走去。
他越过了宫殿外那一圈无形的防护罩,快步走过那些藏在暗处数不胜数的探测仪,最后在宫殿大门前站定。
漆黑的大门上绘着暗紫色的花纹,阴森幽暗,似乎隐约泛着一丝触目惊心的血红,透着说不出的黑暗意味,令人不觉心生寒意,不由自主想逃离这诡异至极的地方。
玄夜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站在宫殿外的虹膜检测器处,沉默地等着机器的核对。
“滴”的一声,检测完成。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身份验证,玄夜却依旧是静静地等待。
宫殿的大门终于缓缓向内打开。黑暗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淹没,那黑色浓郁得仿佛一头恶兽,想要一口将门外的人囫囵吞下。玄夜却没有丝毫犹豫,举步跨进了宫殿,从雨中逃离,走进了那无尽的黑暗中。
大门缓缓合上。
长廊两旁的墙壁上燃着火把,映着一圈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路,金红的火光在这片黑暗中竟平添了几分诡异。然而玄夜却丝毫没有受视觉影响,步履飞快,在复杂曲折的长廊里行走,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终于闯出了这片黑暗。
华丽至极的大殿也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四周漆黑的墙壁用某种不知名的耐抗材料建造而成,在摇曳的烛火下投出幽暗的影子;头顶悬挂着一盏华美的吊灯,光芒却有些微弱,如同枯枝般的灯支向着四面八方伸展,末端的翘角仿佛一只只展翅飞翔的蝙蝠;大殿中央是一团十分虚幻的暗紫色光雾,朦朦胧胧,颜色似乎在流动,不时掠过黑色的光芒,看不出是什么物质;无数条黑漆漆的走廊通往不同的地方,脚下的地面用冰冷的石头铸成,粗糙且凹凸不平。
阴森。幽闭。压抑。孤独。黑暗吞没了一切。
来来往往的是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皆是沉默无言。黑色的皮靴踏在石头上不发出丝毫声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殿外急躁的雨声与轰隆的雷鸣。这些人仿佛是行走在阴间的幽灵鬼魂,似乎脚不沾地地飘荡在大殿四处,只有在墙上一掠而过的暗影,偶尔有斗篷滑过地面的沙沙声响。
这里是暗夜一族的基地——暗夜殿堂。所有暗夜属性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以宫殿为家,以同族为友。
雨还在下着,只是声势稍有减弱,敲打在大殿上方唯一一扇小小的玻璃窗上,清脆而密集的声音回荡在黑暗深处,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急促地叩着门,诡异莫名。
玄夜和其他人一样保持着沉默,兜帽下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细线。他缓缓走过那团光雾,那迷雾的色彩更浓郁了几分,不断地流动变幻,在殿堂里格外醒目。他一甩斗篷,头也不回地走入一条通道,再次隐于黑暗。
“喂。”
背后传来一声轻呼,单调且冷漠,却不知为何让人想起老式钟表内部的机械结构,每一次齿轮的转动与咬合都精确无比,没有丝毫的差错。
玄夜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怎么?”他寒声问道。
那个人从墨色中走出,同样披着宽大的斗篷,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便是暗夜楚氏的继承人,也是一名顶尖黑客,负责族里的资金管理和网络信息,以及必要时破译密码,同样也是玄夜的日常搭档之一——楚歌。
“情报收集到了么?”楚歌问道。
“要你管。”玄夜冷冷地吐出一句。
“主人等不及了。他需要情报来制定计划。”楚歌就像没听见玄夜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误期是什么下场。他不喜欢拖拉的人。”
玄夜微微仰头,轻轻哼了一声:“知道了。”他转过身重新往大殿的方向走去,有些粗暴地挤开楚歌,头也不回。
雨势有所减弱,没有先前那般急促了,然而清脆依旧,仿佛数不清的水晶珠子正欢快地在玉盘中跳动。玄夜再次狠狠皱了下眉,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捂住耳朵屏蔽这恼人的声音。
他来到大殿中央的那团迷雾前,站定。
然后他缓缓挽起了左手的袖子。
他的手臂极其纤细,瘦得简直不成样子,底下的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皮肤与他脸色一般苍白。然而最触目惊心的却是上面布满的暗红色伤痕:有的是陈旧的伤疤,有的则是新伤;有的是锋利的刀剑造成的,有的一看便知是鞭痕。这些疤痕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他整只左臂,有些地方还透着紫色的淤青。
他面无表情,一圈一圈撕开了紧紧缠在他手腕上的黑色绷带。
绷带下是巨大的刀痕,狠狠划过了他的动脉,几乎将他的手腕砍断。
那道伤疤,是他人生中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记忆。那是他生命的转折点,是他的过去与现在的分割线。
玄夜向前跨出一步,裸露的左臂离那团光雾仅几厘米之距。他深吸一口气,不知何时右手中已出现一小片圆形的锋利刀片。
他举起刀片,毫不留情地向着自己的左臂劈下。
鲜血从豁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进那团光雾中。一刹那,颜色变幻,黑、紫、红三色交织,那虚幻的物质开始涌动起来,如液体般迅疾地流动着,冥冥之中似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就好像什么东西即将打破那团光晕破茧而出。
必须以血为引,“那个人”才肯接见他。
颜色仍然在剧烈地变幻着。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光雾深处响起。
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一刻,玄夜单膝跪地,长长的黑色斗篷拖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仍然在汩汩冒血。
“主人。”他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哦?是玄夜啊。”那个声音似乎回荡在他心底,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不可控制地冒了上来,“这么说,任务完成了?”
“是。”玄夜在那股强大的气场下被压迫得不敢抬头。
“呵呵,不愧是玄夜。”听起来“主人”的年龄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阴森与狠厉,“那么,汇报一下。”
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声音里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玄夜一动不动,毕恭毕敬地回答:“市精英赛将于下周一拉开序幕,估计这次至少会持续半个月。周一一早他们就出发,乘坐学院专门的旅行梭车前往流溪谷的比赛场地。剩下的行程与以往一样。”
“唔……”对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小组对决在第几天?”
“属下打听的是在个人比赛之后,大约七天以后。”玄夜轻声答道。
“……好。”主人沉吟片刻,“那么,你就负责整个计划,一步都不要出错。”他的语气很轻柔,却隐隐透着一丝威胁。
“属下明白。”玄夜忙不迭地回答。
“呵呵,计划的另一部分就交给你同伴了。你俩记得在比赛前见一面,然后每隔一天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楚歌,让他向我汇报。”主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遵命。”玄夜低语。
“那么,去吧。唔,我还挺期待比赛上将要发生的事呢。”主人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颜色流转变幻,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玄夜缓缓起身,手臂上的刀口已不再冒血,只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滑落。他沉默地从那团光雾前转身,大步往殿堂深处走去。
迷雾依旧是那样梦幻朦胧,只是色彩愈发浓郁,紫黑色之间夹杂着一丝血红。
兜帽下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我也挺期待的。
到时候,我会让他们见证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雨淅淅沥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悲恸地哭泣。
【第一卷·逐风·完】
202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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