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冻雨和寒雪混杂着,一个劲地,不知疲倦地洒向大地,洒向万座高矮不等的楼房的顶面。城市中偶尔间杂着的瓦顶屋檐下,吊着数尺长的、长短不等的、晶莹剔透的冰冻品:一把把玻璃似的宝剑,一只只葱笋般的象鼻,一条条洁白如玉的大虾……都在充分显示着一种惨白的美丽。街面上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大多是抗冻救灾的勇士们忙忙碌碌形成的潮流。
门口,老伴宋婉芬一把椅子坐着,严肃而焦躁不安地守卫着。
厅中,老田却一脸的烦恼,一脸的无奈,一脸的忧愁,在仅十二平米的地域,往返地踱着方步,不时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他看着老伴怒不可犯的样子,心中的冰结得好厚好厚。他本想等女儿回来,再跟她们母女俩讲述一下那家人的故事。可女儿迟迟未到。一想起那家人,一想起百姓受苦,他就有种再也顾不得任何阻碍的思想,多次升起了“闯关”的念头,可这样会使老伴身受伤,心破碎;女儿呢,说不定是心流血!
他投降了!可心中又产种莫明的阵痛。这种痛,使他心神不宁,使他呼吸起伏不定,度日如年。他想到了关云长的“过五关斩六将”,只不过他要斩的不是人,而是渗透着亲情的思想阻隔。好吧,老伴算是笫一关,她的软肋是她有颗最最善良的心。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平缓而深沉的语气,对他那“不放心”的老伴宋婉芬,讲述了自己“不放心”的故事。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多年在A监狱任副监狱长的田刚,被调到坐落在某县的省C监狱任党支部书记兼监狱长。
对离退休不远的田刚来说,与其说是晋升,还不如说是叫他来啃这块“硬骨头。”
之前,他就耳闻这块“骨头”的硬度。可他生就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拗性格。因此,他对前来做工作的组织部领导说:
“只要领导和组织部信得过,我完全服从组织安排。”
组织部的同志见老田如此爽快,高兴的说:
“谢谢您对领导工作的支持。说实在话,老田同志,这可是块‘硬骨头’,组织上就是看重您坚毅执着,思维缜密和果敢创新的风格。相信您能啃得下,消化得了。”
老田坦然道:“我知道。只要有领导的信任和支持,牙齿总比‘骨头’硬!”
对于任何一个实干家来说,领导的信任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奖励!
就这样,老田成了省C监的当家人。
近年来,C监的管理问题多多。主要领导在工作上的随意性、朝令夕改,让助手们无所适从。工作就象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对犯人的思想改造、教育转化等诸多指标都达不到监狱管理的基本要求。监狱闹事事件累累发生。最为严重的是暴力犯罪监区。常出现犯人在监狱起哄,群殴、欺压孤僻体弱犯人事件,还出现过两次犯人越狱事件。管教人员被弄得疲惫不堪,苦不堪言。
暴力犯罪监监区长兼党支部书记林玉贵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毕业于省司法专科学校,有雄心,积极肯干,可满腔的热情总是换来一盆冰水。尽管他费尽周折,严格罪犯管理,功过分明,可效果仍是不佳,监区犯人常常惹事。他甚致怀疑所学专业知识是对是错,所举案例是真是假。
教导员杨彬和副监区长毛荣,都是年届不惑之人,不但未提得到提拔,还派个毛头小伙来管着,心中老大不自在。又见监区长盛气凌人,一副老大自居的样子,虽积极肯干,但事无巨细,事事插手,越俎代庖,故而冷眼斜视,敷衍塞责,得过且过,图个清闲。林玉贵问计于他俩,他俩推辞:“监区长有知识有文化,年纪又轻,脑子灵活,精力充沛,我们唯以你马头是瞻。”听得个林玉贵一头雾水。
正当林玉贵百思不得其解,苦脑万分的时候,张正林监狱长外调,田刚却成了这里的当家人。
老田来此之前就初步了解了C监暴力犯罪监区的大体情况。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真诚地、针对性地和林玉贵交换意见,论述观点,明确提出了几点,首先要精诚团结, 发挥好助手的作用;其次要“深入犯人,了解详情”,做到对每一个犯人都做好“望闻问切”,就象中医一样,只有珍断准确,才好“对症下药”,达到事半功倍的教改效果。同时,要把“思想改造与劳动改造并重,情感教育与法律惩罚交融,文化帮扶和依法管教结合”等等的监规原则。要求不仅要对犯人切脉珍治,还要对其亲友走访,利用亲情感化、促进犯人的教改效果。尤其是最后,老田提出了“犯人亦是人”的重要理念。老田余暇还喜欢弄点小诗小文,对书法亦颇感兴起,因此,谈话结束时还交给了林玉贵一幅用宣纸毛笔书写的“墨宝”。
犯人亦是人,改造理当先。
教化严与爱,奖惩并蒂莲。
林玉贵其实是似懂非懂,却赞不及口。
过了一周后,暴力犯罪监区情况仍无好转。更令老田没想到的是,林玉贵把责任完全推到了犯人身上。说他们根本就是坏种,根本就是病入膏盲,根本就是无药可救,并说老田根本就是理想化,根本就是想当然,对这些坏种进行思想教育,根本就是对牛弹琴等等等等。
老田震怒了。对林玉贵一个又一个的“根本”感动厌恶和愤怒!他压抑地、严励地批评了他。
“你开口一大堆的‘根本’,这些‘根本’能当饭吃吗?这些‘根本’能解决监管的根本问题吗?你说的这些‘根本’可归为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你根本不称职!”老田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个“根本”时,他根本就接不上气了。
林玉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想反驳,但看到老田威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瑟缩了,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最后一句话更如当头一棒,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险些没立住脚。这使得他不安,使得他不由不得地头低下了头。
“同志,”老田缓和了语气,压抑的、语重心长地说:“监狱是教改人的地方,也是一所特殊的学校哪!作为人,本就是复杂的动物,而这些人,并非是普通人,都是些有着形形色色的思想、奇形怪状的观念、腐朽的人生观、霉变的道德、堕落的世界观的人。而且他们每人一张脸,各有各的不同。这就要求我们管教人员要深入,要甄别,要因人而异,要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只有这样,才能收到动机与效果的统一。切忌千篇一律,千人一法。”
老田看着低头不语的林玉贵,有些生气地停顿下来。
“怎么不说话?你也要来个深默是金吗?还是以沉默表示对抗呢?”
“啊?不,不是的。”林玉贵有些惶恐。“我在听,我在想,我在琢磨监狱长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在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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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每一言,每一行,每一个表情手势,问题倒底出在哪儿?”
老田看着林玉贵一副虔诚得有些痴呆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字一顿的说:
“问题出在观念上。”
林玉贵不禁一震!观念?观念?我真的是观念有问题吗?我的观念需要更新吗?他思不断,理还乱。
于是田刚快刀斩乱麻,停了林玉贵的职,叫他“洗脑换心”。
老田感到时不我待。一则他要用事实说话,以免别人说他夸夸其谈;二则他看到林玉贵本质好,为其留有余地。因为处理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因此,他未叫他人代理监区长之职,而是自己兼起来。他又和教导员杨松,副监区长毛荣等交换了意见,耳提面授地交待和布置了工作任务。
老田走进监舍,深入犯人。监区长乍到,对不怒而威的老田,犯人们有些惶恐和戒备。可老田一派温和,态度诚恳,象教师对待学生一样,耐心询问,仔细听取犯人们的意见,霎时间犯人对监狱长的恐惧和戒备消除了。
老田从监区宿舍到劳动工地,从监区教室到监区文化娱乐室,宣传、调查、交谈,初步掌握了暴力监区罪犯的基本情况。于是,他发现了一个颇为英俊的罪犯小伙,望江县老城乡小箐村人,名叫王晓凡,他总是郁郁独处,面无生气。通过展转调查,老田掌握了他入狱后的基本情况,又调出了他的案宗,进一步查清了他的犯罪缘由及家庭情况,社会背景等。
王晓凡刚入狱时,面相文弱,不与交往,整日郁郁寡欢。同室犯人笑他是呆瓜、“假公鸡”、“迷羊头”,百般嘲弄,拿他开涮,常引得举室欢笑。就象小老虎对黔驴一样,不时以手脚碰撞他,他忍了;逼着他倒洗脚水,他也忍了。可在他心里,滋生着仇恨,滋生着怒火,滋生着复仇的欲望,就象干草下面,埋着一堆火药,只需星星之火,就会引起强烈爆炸一样。一个以老大自居的大个子犯人,看着王晓凡逆来顺受,一副好欺负的样子,竟得寸进尺,堵在监舍门口逼王晓凡从其胯下钻过去,否则不准进门。
终于,火药和干草碰到了火星,一时间山摇地动,烈焰冲天。
王晓凡尤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就手中的碗朝“大个子”的头上砸去!
“大个子”被这冷不防的攻击击中了,头上鲜血直冒,顺着脸颊、鼻沟往下淌。他呆得一呆,正欲还击,早被扑上来的“怒狮”一阵乱打。他眼晴看到的,是模糊不清的人和物,接着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脑壳“嗡”地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晓凡并不罢手,疯狂地踢打着已昏倒在血泊中的“大个子”,口中不断嘶叫: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被突生变故惊呆了的犯人们,忽然回过神来,蜂涌上去,无数的拳脚,暴雨般地落到了王晓凡的身上,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王晓凡变得青肿的眼里的深处,喷出令人生畏的火焰。他奇迹般地爬起来,一阵疯打狂踢。
看着王晓凡要生吞活剥人的样子,有的犯人胆怯了,本能地向后退缩着。这真所谓“一人不要命,十人亦难挡”。况且,大部份犯人只不过是图开心,寻乐子,哪防惹到了亡命大岁,犯不着惹火烧身。
“加!加!”管教人员吹起警哨,冲了进来。
犯人们象被霜打的瓜秧,蔫巴巴地抱头蹲了下去。
“大个子”被带进了医务室,王晓凡被关进了禁闭室,记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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