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蝉惊梦重视的还有一点——
归属于大罗山一系的名将张扶,和他的御妖军,已经正式接管了愁龙渡战场。并在此建立景国的大城,将文明盆地切实地外拓一角,使燧明城的微光,许多年来第一次探出五恶盆地。
景国闪电一击直捣黄龙的同时,也切实地做好了将炬火探出五恶盆地的准备。
中央帝国多少年的积累朝发夕至,海量的战争资源堆得愁龙渡为之不流。
妖族必须要认识到——
这不仅是一场闪电战,也是一场持久战。
而能否将战争拖进持久战的回合,还要看他们妖族接下来的表现!
蝉惊梦高举右臂,将封神台的神光,推为笼覆天穹的华盖,让他此刻的决议,能为妖界尽知。
“妖皇授我天玺,我即代天传旨。”
“盖有诸天相伐,现世大争,死生一时,今亦决于妖土!”
“传我妖旨——”
“封神台全面解封!”
恍恍惚如神哭!
这座辉煌的高台,无穷金光中,飞出无数道神影。
曾经远古天庭凭借封神台统治诸天。
它的核心秘密,哪怕是在现世神道大昌的时代,也未被苍天神主窥破。
太古皇城这座虽然只是仿制品,可也是妖族经营了好几个大时代,从上古维系到今天的至宝。其间底蕴,不可度量。
此刻它的力量完全释放,便见漫天神游。啸动天风,似悲哭不止。
蝉惊梦的声音还在继续——
“八域之地,今日起无分其籍,全民皆兵!”
“允许自由结队,允许对各地大城进行一切必要之改变。就地开放武库,武装所有尚存呼吸之妖。一人可杀,一阵可破。阻击人族,不惜代价!”
“倘若人族最终能够走到太古皇城之前,我要求那条路上——必须铺满妖族的尸骸,每一寸都是妖族的血肉!”
“这是我们最后的家园,绝不容许人族干干净净地走到门前。”
“我以太古皇城的荣誉承诺,凡为种族存亡而死战者,死后必受神敕。残魂在则敕魂,魂魄消则祀名。纵使封神台不能尽载,蝉惊梦将以余生祭之,必一一寻名,尽心奉祀。纵使蝉惊梦死于今日,妖皇为天下祭之!”
他的言语非常平实,他是向所有的妖族发令。无论贤愚老少,无论贵贱高低,凡是能听到声音的,凡生而为妖者……这是最后的动员。
从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走到这一步,但妖族的确做好了走到这一步的准备。
在推开那扇代表无限可能的大门之前,妖族高层已有最悲观的预计。
这是一场燃尽一切的战争,焚烧自上古时代积蓄至今,妖族所有的战争潜力……搏一个如羽祯所说的未来。
“神霄大军不会回援。已经出发的军队,还要奔赴他们的战场。我们妖族的战士,绝不会倒在归途!”
“同胞们!这是我们捍卫家园的战争。”
“而远征的同胞,他们在天外进行的,是关乎希望的战争。关乎我们的先辈能否瞑目,关乎我们的子孙是否自由!”
“我们守住现在,他们求取未来。我们都不能输。”
“不能再输了!”
扑通!
号为“奴神”的蝉惊梦,凶名昭著、智名也同样远扬的蝉惊梦,竟在封神台上,跪了下来。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跪过,正是因为不愿意向现世人族下跪,他才走到今天。
而今他伏地重叩:“我们究竟是永世的囚徒,还是天道的宠儿。同胞们——”
“用刀枪捍卫我们的答案吧!”
“蝉惊梦拜求诸位!”
轰隆隆!轰!轰!
像是远古时代的天鼓,又像是这座妖界的心跳。
震天动地的重声之后,整个妖界都涌动起来。
摩云城中,猿氏大宅。
正在教导年轻猿妖的妖王猿甲征,伸手一招,取下了悬挂在卧室里的旧甲,顷刻披覆此身。
从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变成了杀气凛凛的战将。
昔日神霄立世,作为家族希望的猿梦极没有回来。
即便成为大家所认知的“天妖眷族”,在摩云城获得了远胜于过往的地位,他的心中也常常悔痛。
但猿梦极的死,也是神霄立世的一部分,如此他便不该遗憾。
“爷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场上年纪最小的猿族,不过五岁。
猿族的寿限和人族十分相近,五岁尚只是少儿。
他听到蝉惊梦的征声,尚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新奇,也莫名感到沉重。
“去妖族该去的地方,寻妖族该有的归宿。”
猿甲征拍了拍小猿妖的脑袋,没有说别的话,提着混铁棍便往外走。
“凡摩云猿氏,高过五尺者,皆从我征!”
“五尺以下,各自活命去吧。”
“不必记得摩云猿家,不必记得老夫。”
“但要记得,你们是天尊猿仙廷的眷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哪怕为奴为仆,为口粮为丹药……记得这份荣耀!”
愁龙渡已被荡平,天息荒原必然失守。
别说天蛛娘娘应征于神霄,即便她老人家还坐镇此域,也不过是三鼓而破。
猿甲征也是沙场老将了。
虽没有什么领兵的才能,多少有些战争的认知。从奴神天尊的征令来看,靠近五恶盆地的这几域,最终命运不过是妖族的血肉高墙。但求迟滞几分人族的兵锋罢了。
没有什么话可以讲。
这是妖族最后的战争。
院里跟着练功的一群年轻猿族,各提兵器,轰然随他往外。
陆陆续续这座大宅里,汇出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男女老少,或蹒跚或矫健,都不作声。
猿甲征没有回头,也没有再下令。
他只是往外走……往外走。
走在他如此熟悉的街道,走出他一生的家园。
平日繁华的摩云城,今日混乱一片。到处是喊声,哭声。
蝉惊梦的声音吓到了太多妖族。
神霄战争是突发的战争,很多消息都是仅限于高层知晓,甚至军队都是临出发才知道要去哪里。对于普通妖族的动员,一直是潜移默化的进行,不曾如此残酷赤裸。
战争一直都是围绕着五恶盆地的那几个战场的事,何曾想过忽然有一天就到了自家门前?
向时听说牺牲,都很遥远。勇敢者的故事自有勇者去演绎,很多妖族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
猿甲征放眼望去,满城同胞如水流。
奴神天尊今天用到了“同胞”这个词。
妖族百种千类,从来只有同一种属,才算“同胞”的。
可今闻此言,又觉再贴切不过。
同袍同家,怎不同胞?
许许多多的同胞,都披甲执兵而出。
也有带着细软行色匆匆,背向而逃的。
也有年衰力弛,自知跑不了太远,或故土难离,走上城墙帮忙防守……或者拿着工具往城外走,就地构筑防御工事的。
战争才刚刚开始,一心投降的并不多。
在潮涌之中,他看到了摩云犬家的妖王犬寿曾,彼辈提着一柄刀,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犬族,正同向而往。
往日十分厌憎的这张脸,今天看来,倒也似模似样,顺眼了许多。
犬家的真妖老祖犬应阳死了。
寄托家族希望的年轻天骄犬熙载死得更早一些。
继其地位的犬熙华倒是后来居上,成为神霄归来的幸运儿,更坐九品黑莲,胜于犬应阳当年。但他以灵为姓,以魔罗迦那为族,压根不认这个“犬”字了。
说起来犬家也是可怜。
但就像苦笼派所说,妖族谁不可怜?
“哟!”犬寿曾斜乜过来,语带轻蔑:“猿家的老东西,上赶着去送死啊?”
自老猿家成了天妖眷族,处处压犬家一头,过去这狗崽子可没少低头——他也擅长低头。
今天倒是敢吐积怨。
猿家的年轻妖族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和犬家的见面就掐。在最后的离别前,厌也贵重。
猿甲征吐了一口唾沫,加紧走了几步,走到前面去:“老狗!看谁先死!”
……
鼓声愈重。
蝉惊梦相信他听到了妖界的心跳,那是一种绝望的悲鸣。
他的叩头,是对死战者的敬意,也是对家园的祭奠。
都说现世才是妖族的家,但今日绝大多数妖族,都是生于妖土。
封神台上伏地的蝉惊梦,双手撑着台面,终于把头抬高了几分,声音这时只在身周响起——
“打开亘古圣廊,下发终极武备。做好坚守太古皇城的战争动员。抽干皇城外的元力,带走一切有用物资,尽可能地毁坏五行秩序,我要有一万里的坚壁清野。”
“召集祭师,开启永恒日晷,叫余徙他们知道,何为妖界天时!不要再吝惜燃料,宁可白白浪费,也不要在我们死后留给人族。”
……
一道道军令之后,蝉惊梦的声音沉坠下来:“让陵族做好准备,必要时候,彻底解放金阳血月……后世子孙不肖,未能完成远古妖皇遗愿,还要借其遗瞳。但今日之战,有进无退,无非以妖界的崩灭为终篇,叫来犯者有来无回!”
封神台上,一阵窸窣,众神惶惑!
蝉惊梦对战局的判断,比他动员妖界的那些言语更悲观。
何至于此?
妖界真的守不住吗?
一尊有如黄金浇铸的阳神,从封神台无穷的底座玄空中走出,终于睁开祂雕塑般的眼睛:“蝉天尊,我们在此界已然经营了三个大时代,为了最终战争做了无数的准备。妖界是寸土必争,遍地荆棘。今不过景国一部远征,我们已到了这样的程度……是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条路走吗?”
对于这尊古神,即便是有“奴神”之号的蝉惊梦,也保留了足够的尊重。
他撑着地面爬起来,形容愈发枯槁,但眼睛格外精亮:“仅凭余徙和姬玄贞,当然不足以覆灭妖族。但神霄之门后面,是现世六大霸国。六大霸国身后,是整个现世人族。我们如果不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不拿出毁灭一切的勇气,景国这一部所撕裂的伤口,必然会引来群狼游伺。”
“那些看到灭妖希望的人族,会蜂拥而来,直至把妖界打成白地。”
“是的,我们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条路走。我们必须把他们被丰功伟绩贪占的野望击碎,叫他们清醒看到现实,明白他们覆灭妖族必以亡国为代价——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降下战争烈度,叫他们不敢再随意地加码。”
“侥幸之念,皆为软弱。唯偕亡之志,能佑妖土!”
黄金古神一时沉默。
从景国兵锋所向,一直到太古皇城之下,将有无数的妖族,成为“偕亡”的注解。绝大多数妖族民众的死亡,都是挡不住景国兵锋片刻的,他们的赴死只是一种“证明”。
证明妖族同归于尽的勇气。
倘若景国不退,六大霸国于此孤掷,则妖族必亡。
把这样一场争求自由的战争,打成灭族的战争,蝉惊梦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妖皇真的确定吗?
黄金古神知道祂不能问。
因为“侥幸之念,皆为软弱”。因为祂的动摇,会影响“偕亡”的宣称。
蝉惊梦总掌战事,祂要么就不信奉,要么就给予绝对的支持。妖族尚且困在囚室,没有分心的资格。
封神台上,天风瑟瑟。
诸天联军于此共约的意念,也都在这处辉煌高台,见证了妖族的宣称。
在“争求自由、反伐现世”的道路上,妖族战在最前,死在最前。没有比这更有力的战鼓。万界征声自此鸣。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蝉惊梦身上。
巍巍高台,老躯单薄。
这是蝉惊梦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诸天万界的形势,都在他的谋篇之中,无数生灵的命运,都寄托在他的棋子上,这无疑是对智者最大的褒扬。
但很多个瞬间,他都希望猕知本并未沉眠。
不仅仅是因为这份压力他无处分担,更是因为他也希望有更好的答案——可是他想不到了!
悲路穷,恨智短。
怀揣着绝望向希望走,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蝉惊梦转过头去,属于幻魔君的一张假面,正静坐于此。
惯来悠游的幻魔君,现在也如此的严肃,如此的……紧张。
“幻魔冕下。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
蝉惊梦开口道:“我不知七恨道主究竟有什么谋划,但魔界被那位一剑横穿,先于妖土成焦土……想来您也明白,魔族已经没有退路。”
“帝魔已死,神魔成烟,您亦伤缺如此,魔界已无非超脱而战超脱者。任一霸国,都能横扫。”
“万界荒墓并非良地,得之无用,今又不能再守。”
“奋力一搏,正当此时!”
“去吧。召集您的部属,收拢所有魔军,该往现世去了。”
“掀起新历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魔潮,重现魔祖故事,注定留痕于历史——也是为您的跃升,寻找最后的可能。”
幻魔君双手拢袖。
战局千变万化,很多发展的确超出他的设想。兵强马壮如魔族,竟然最先被打残。战前所设计的宏图,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实现。
在这种谁都不回头的战争里,悍不畏死者,果然都先死。
“现在掀起魔潮……还有意义吗?”
幻魔君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叹息,一张张假面的失去,让他永绝逍遥,既亡前路。
这些年做了最多手准备的他,被剥得最干净。而一切的起因都在牧国,在那位天知涂扈的身上。当年的棋差一招,让他频频修补,越错越多。
本来在这场战争里,他已经预定了涂扈的头颅。但战局演化到现在,我削而彼长,他已经不敢走到涂扈面前!
“以当今人族之盛,哪怕是魔祖还在的时候,也无法再以魔潮洗涤现世。”
“纵我尽起魔族之兵,也无非是填了边荒流沙。”
他并非悲观,只是看得清现实。把整个魔族都丢到现世去,又能肆虐几天呢?今非昔比了!
“这场战争是诸天万族的战争,当然不全指望魔族。您想魔潮涤世,我也不敢幻想。”
蝉惊梦摇了摇头,因为负重太过,他现在摇头都显艰难。
“魔潮的意义不在于此。不在于人族,而在于荆。”
“既然是唐宪歧掀起这一切,就从他这里结束这一切。”
“万界荒墓现在缺少如帝魔君那般定鼎的战力,但将魔无穷,阴魔无尽。魔潮一旦掀起,势如洪奔海啸,整条生死线,岂敢有一处溃堤?魔毒遗世,至今未绝,人族哪敢再见。”
“荆国守不住边荒,只能让责,只能分权。那即是霸国降格的瞬间。”
“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荆国降格!
“霸国降格,人族知痛。”
“则太古皇城覆灭何妨,妖族族灭何妨?”
“我不相信现世六大霸国,都甘于亡国,而将六合霸业,拱手于黎魏。”
“现世人族有其惧,诸天万界见其成。”
“则亘古之墙,溃于一旦。诸天万族,终有出头之时!”
就在前天,赤心巡天成为起点第十本出圈六的作品,感谢大家的支持。
爱你们!
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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