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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也很爱徐迟。

危难排除,血尸消失,列车驶出隧道,但关卡并没有过去。

救命的血清仍旧杳无踪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血尸咬伤的通关者们逐次出现前期症状。

高热,疼痛,呓语,皮肤融化,神志不清。

血清再不出现,很快,新的血尸将在他们自己人中死灰复燃。

如果悲剧上演,如此循环往复,这条死亡列车永远也无法抵达终点。

周岐赤着上身,抱着徐迟,蜷缩在角落。

方才一场大战中,幸免者寥寥无几,哪怕强悍如周岐,身上照样伤痕累累。

他开始对徐迟正在经受的疼痛有了最为直观的体验——病毒侵入带来的神经痛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是世上最漫长最煎熬的刑罚。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的意志来抵抗疼痛的侵蚀,好让他不至于满地打滚颜面尽失,剩下的那一点意志则艰难维系着清醒,催动迟钝的大脑思考血清到底被藏在什么地方。

此时,身边任何一点响动都足以撼动焦灼的神经末梢,加剧痛感。

但耳边充斥着哀嚎。

那些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死亡和鲜血的勇士一个接一个败在了持续不断的尖锐如刀剐的疼痛下。

其中以姜聿那小子叫得最为跌宕起伏山路十八弯,周岐额角抽搐,一度想把人捂嘴敲晕,弄死了事。

任思缈在伤员间奔走,试图通过一些简陋的手段尽量缓释众人的痛苦。她把大波浪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瓜子脸上的表情格外严峻,鼻子上的那颗红痣被细密的汗水覆盖,变成深沉的暗红色。不得不说,她是一名合格称职的军医。

时间的逝去使绝望的气味越发浓厚。

姜聿惨叫中夹杂的诗歌开始往煽情的方向发展。

“我野蛮生长,

没能成为自己的月亮。

能遇见你们,

是银河慷慨赠我的光。”

周岐听了一耳朵,鼻头感到一阵阵酸意,不是因为姜聿狗屁不通的诗,而是因为徐迟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他的食指,像个生了病的婴儿一般。

他还没见过这么虚弱乖巧的上将。

生命正从这具优雅俊秀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灰败的面孔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代替袁启死去的小孩。

“如果就此幻灭,我将告别黄昏,从此挣脱藏身的黑暗,向你的光里最后坠落。”

“闭嘴吧大诗人!”克里斯汀忍无可忍。

“哈哈,我都快慷慨就义了,你还不让我说说临终遗言?”姜聿白着脸抗议。

“要说你就好好说。”任思缈叹气,“说些正常人能听懂的。”

“我怕我说些通俗易懂的,你难为情。”姜聿捂着腰上的伤口。

那里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

任思缈笑了:“你说你的,我难为情我的,我管不着你,你也别管我,这叫个人自由。”

“好,那我就自由一把了。”姜聿深吸一口气,圆圆的脸蛋忽然间沉了下来,显得格外认真,他眨巴眼睛,尽量稳住颤抖发飘的声线,“姐姐,以后你跟我吧,我对你好。”

意外的,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是一句平凡到平淡的告白。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真挚。

旁观者们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忍痛吃起狗粮,并期待起另一位当事人的回应。

想来,人天**听八卦这句话确实不错。

临死也得八卦一下。

任思缈沉默了一会儿,如水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就在众人猜测这是不是一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乌龙时,神女长长地唔了一声,然后爽快地点头:“好啊。”

姜聿呆了。

任思缈唇边的笑容加深,显出难得的温柔,她一步步走近,蹲在姜聿面前:“虽然你没钱年轻还讨饭吧,但我意外地不怎么嫌弃,凑合谈吧。”

“不过,事先得声明,我以前也没搞过姐弟恋,不清楚具体要怎么谈,而且姐姐一把年纪了,谈恋爱肯定冲着结婚去的,你要是单纯耍流氓呢,还是算了。如果在一起了呢,以后呢,哪天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就赶紧跟我说,免得耽误姐姐另觅佳缘,懂了没?懂了就点点头。”

姜聿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

“嗯。乖。”任思缈拍拍他的脸。

姜聿傻了,就此陷入迷幻的境地。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突然爆发出鹅鹅大笑。

任思缈吓了一跳,心说这孩子疯了吗这是?

结果姜聿笑着笑着就乐极生悲,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多少年后想起这一幕,任姐姐还总调戏姜老弟,说他当时告白完了被接受,整个乐疯了,高兴得直接昏迷。

姜聿也总呛声,说放屁,小爷就是临死想着脱单,没想到瞎猫逮着死老鼠莫名其妙就成了,一时间惊吓过度承受不住。

佳话偶成。

在阴郁且惨淡的车厢里,算是唯一一抹晴色。

尚有行动力的人在第五次把整个车厢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彻底偃旗息鼓,开始回首前尘往事,絮叨生平。

这边的大胡子老哥是位的士司机,上有老母下有孤儿,老婆跟隔壁老王好上了,跑了,他以前当过兵,但没念过书,说如果活下来,回去后好好读点书,也争取做个文化人。

那边穿裤衩的同志别看模样不咋样,也是个体面的体育老师,教初中的,一直在抱怨学校把素质教育当幌子,只抓文化课不锻炼身体,孩子们一个个弱得跟鸡崽儿似的,将来怎么保家卫国?义愤填膺说到这儿,他哽了哽,揪揪头发,对哦,现在也没什么国不国的了。

周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得津津有味。

怀里的徐迟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梦呓,抠不出清晰的字眼,只觉得他说得很艰难。周岐侧耳听,偶尔能从一长串意味不明的咕哝里听到疑似自己名字的发音,那也很轻很轻。

周岐握着他的手摩挲腕骨,有一瞬间会觉得能这样步向人生的终点也未尝不可。

他忽然想到周中尉的妻子,他现在这个名字的母亲。女人为信仰献出自己的儿子后就陷入了抑郁和疯狂的沼泽,她把所有对儿子的愧疚与爱,掺杂着恨与埋怨,如数倾倒在周岐身上,压得周岐喘不过气。有时候她只是突然古怪地盯着周岐看,周岐都觉得莫大的内疚几乎淹死他。

如果可以,周岐想,他希望那时候死的是他自己。但命运没有给他自由选择的机会。于是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砥砺前行,他们让他铭记耻辱,那他便铭记耻辱;他们让他复国血恨,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没人问过他是否愿意,他也从没想过他的人生还有别的路可走。

他生来,不对,他活下来,就是为了当那头领头的孤狼,口里衔着复仇的旗帜。

这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但现在,除了酒精,他生命中又诞生了别的意义。

他垂眼看他半路重逢的“意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充盈于胸膛的炙热情感又开始彰显它的存在感,这种情感令他一度惶恐不安,又令他沉湎痴迷,欲罢不能。

如今它却化作一股支撑的力量,温暖,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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