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组长摇了摇头,责备似的说道:
“端午节还记得吗?”
“记得。”
“这个节日,还有粽子,是为了纪念谁,你还记得吗?”
“屈原……一位跳水自尽的楚国诗人,是吗?”
“是的,青年人。他先是被楚国流放,在楚国国都被秦军攻破后,便自沉于江中殉国而死了。”
李明都喃喃道:
“我记下了,记下了。这首诗真好,装饰这里的人还真有些浪漫。”
医生听他们的讲话如听天书。他始终保持沉默,直到这时,才插嘴道:
“这些小物件通常是曾经的住客带来的、留在这的。我们不会做任何比标准线更多的装饰。”
三人一行走出客房。老组长这时告辞,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客房通道的尽头。
医生带着李明都继续走,陆续参观了餐厅并吃了晚饭。第三前线有多个餐厅,安排李明都用餐的算是一个小灶。接着是娱乐场地、训练场地、部分可以公开的功能馆。等绕了一圈回来,他们又到了电梯前的大厅里。
钢铁的穹顶挡住了太空的景象。位处在十数米之上的的灯光照亮了地上的集装箱。机器就在集装箱与穹顶之间的空间里自由移动。在月背,不需要复杂的飞行动力装置,机蜂的构造也就与地球的不同,用来控制方向的桨叶闪烁着金属的冷色。
先前的一路还有说有笑。等重到了这里,合成的笑声顿时终止。
医生凝视着穹顶上的一盏灯,又问道:
“李先生,你是想要休息一晚上,还是随我们先来看看你的‘身体’的情况?亦或者,你已经感受到了一点?”
李明都沉吟片刻,说:
“我想先看看。我现在有种特别的感受,明明没有接触到水,周边却像是有些湿润的,这种感受应该是机器传给我的,并且引起了我部分皮肤的局部收紧。”
“这是你先前所说的不同身体间也会互相传递神经信号的后果吗?”
“没错,按照一致推测,这种信号会干扰大脑,导致身体做出错误的反应判断……就像天还不冷,皮肤却会自个儿起了鸡皮疙瘩。”
“呵,我记得。”
医生大步开始往前走。
“你现在把意识转移到机器之中,你感受到了什么?”
李明都走在他的身后,边走,边闭上眼睛,尝试转移自己的视野。不过片刻,他便深陷一片冷冻的黑暗。在这种黑暗里,存在于盒子中的思考能力也变得迟缓。人体诧异地睁开眼睛:
“你们冰冻了它?”
医生站定,合成声笑道:
“或者可以算。”
这时,两人已到了大厅的中央,站在千万个地板方格纹中的其中一块方格上。
也没有做任何动作,这一块方格忽的如电梯下沉,把他们送往了第三前线的更深处。
周遭是一片黑暗。垂直的通道只有通道的开口处射来荧荧的光,在代人的脑海里作为信号流转。约五分钟过后,底处渐明,映出了一种浅蓝的水色。
不几时,方块地板停定。他才看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蓝色。无限大的蓝色几望不到尽头,占据全部的视野,好像直要连接到地平线的尽头。
在第一印象,李明都以为这是个湖。但下一瞬间,他发觉到湖在发光,光线照到了他的身上,而湖面并未留下他的影子。
医生这才说到这是显示器,你可以上前摸一摸。
李明都蹲下伸手,刚要触摸湖面的时候,却摸到了一种坚硬的东西。
这显示器,贴在一个占地可能有几十个平方米的巨型圆柱体中,它不是平均的,它有一种规律的渐变。这种渐变显然没有做防止视觉误差的处理,因此才会叫人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片宽阔的水面的旁边。竖立着的东西看上去竟像是从脚底出发,横在身前的,也因此,尽管庞大,他也可以将表面的一切蓝色尽收眼底。
医生说这圆柱体是封闭的,里面灌满了某种极纯也极冷的液体,它的能量低到这么一种程度,以致于所有的粒子都变得迟缓,接近于固体。
万物凝滞不动,犹如在最深的海底。
接着,他说:
“你的机器身体在各模块做过防冻、防渗透与有限隔离处理后,我们就将之置入这个容器的中央,便于观察它所会发生的现象,恐怕也就是你感应到寒冷和迟钝的原因了。”
“这个机器和云室、泡室是一个原理?”
李明都问。
医生略有诧异,他说:
“确实,你是怎么想到的?”
“在我前往一千年后前,基地也想探查我在穿越时是否会发生某种反应,是否会引起微观世界的变化,便把我放在一个填满一种材质的坦克里,我不知道他们最后得到了什么结论,因为在那瞬间我穿越了。”
“带着坦克一起?还是只带着自己的身体?”
李明都瞥眼:
“不,只带着自己的意识,我应该说过这点。”
“确实有这么一段事情。”
医生的头盔闪烁着光点。
贴在机器表面的显示材料自然也不是给代人们用的。
医生带着李明都边走边说:
“这也是个老设备了,在我出生前就在月球上建造了,而在建造前,它已经设计和筹划了近十年。那时候,代人还不算特别主流,所以主要考虑的还是正常人的需求,用了一种可显像的柔性材料贴满了表面。现在,检测的技术没有进步,它的使用寿命还在,造价昂贵,也就不便更改了。不过平常我们不开这些显示器,今日有你,就开给你看看。”
平静不变的显示器的微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除了刚来的两人,这里只有七个代人。其中六个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连着长长的线。
李明都问起这些代人是否是负责控制这台巨型仪器的。
“你看到墙壁了吗?操作员们都在墙外,不必亲自来此。在这里的代人都要比操作员更进一步,算是现场操作员。”
这个词并不平常。对于代人们而言,现场与其他场地好像没有区别。
那么,所谓的现场操作一定有其更深的含义。
他还等着医生继续带着他往前走。谁知医生在一座机床前突然停下来。他站在李明都的前头,侧望蔚蓝色的机器,征求意见到:
“要不要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儿,就在这时,进行一次常规的实验。”
不定型那时从脖子边上顺着肌理而下,直达袖口的部位。他轻轻触摸不定型的表面,问:
“什么实验?要多久?”
“一次感受的实验,用来测试多个身体之间的意识连接。你躺在这张床上,听我指挥便可,行吗?李先生,过程很简单,时间也不长。”
李明都寻思片刻,点了点头。试验床可能是有扫描的功能,分为上下两个部分。等他躺到床上以后,位处上方的部分沿着滑轨下降,盖在他胸口朝上约一厘米的地方。落定以后,他意识到他躺在一个圆形轨道之中。
最先,医生说把意识转移到机器体内,保持静止不要动,接着向外、定向地、向一个方向发射一道电磁波讯息。
“不用怕扩散,但尽量做到收束方位,把能级压低。剩下的我们自己能处理。”
李明都如言照做。
人体勉强分神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已经做了。
医生站在外头,平均坐在各个方位的代人实验员们静默不语,单单凝视着蔚蓝色屏幕里漾起的波纹。
这里所谓的波纹,它的形成即是对电磁波在穿越物质时不可避免地对物质内部的带电粒子进行轰击。随之而来便是离子化现象。存在于原子内部的核外电子会被激发带走部分,引起局部发热。这些热量足以形成一些可以观测到的气泡。而这些气泡便会留下波纹的痕迹。
然而,最让医生关注的却并非是电磁波的痕迹。
在线上的会议中,他凝视着一连串的从内而外的波纹,睁大了眼睛:
“没有,真的没有……”
“什么?什么没有?我们不是观测到了电磁波的现象了吗?它的通讯功能是正常的,仪器运作也没有出错……”
他的助手,七个现场研究员之一抬起头来问。
整个虚拟会议室都笼罩在像是水一样的波纹之中。
“蠢货,你好好数数刚才应该都发生了些什么?这些事件,和我们所观察现象是如何一一对应的!”
助手依旧绕不过弯来,他迷惑地说道:
“是实验对象真的维持了原本的静止,没有冲击室壁?不过未来机器可能确实可以抑制生物那种无自觉的动作吧,只保留最基本的震颤……”
任何动作都会发生能量的传递。实验已经提前消除了机器基本运作量的影响。但李明都意识的转入,哪怕只是生物无意识震动,或稍微加速一下某几个模块内部的路线运作,冲击有限隔离材料,也会发生热量传递。
这些热量也足以产生一些空泡,让外界观察到。
“不,不,不,这确实很叫人吃惊,但不是这件事情。”
医生不停地摇头,他说:
“你再想想,他还做了些什么?”
助手更加想不明白:
“波纹的分布,符合电磁波讯息在液泡室的特征,应该没有其他的动作了吧。”
医生依旧摇了摇头。
他睁开自己褐色的冰冷的眼睛,说:
“忘了吗?刚才,他应该发生了意识的转移。”
助手闻言一愣,还不理解。其他在会议室里的人也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还不能想清这短短半句话的含量,只听到医生重复道:
“他听从了我的话,真的向外发射了电磁波,说明他确实地在控制这具身体。他的意识真的控制了这台机器。”
那么,这一联系、是依靠什么作用发生的呢?
不论是什么现象,大至天体的运行,小到人类根本察觉不到的一缕射线的通过,只要存在于现实的界面,就不应该从宏观到微观都毫无反应。粒子与粒子会互相撞击,任何的“力”,波也好,场也好,任何其他作用也好,又岂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哪怕是最虚无缥缈的引力,也会传递波痕。
而眼前只是一片静默的深渊,电磁波引起的痕迹掩盖了一个更深更为奥妙的玄奇。
好一会儿,死寂被助手打破,他小声地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种现象应该作何解释?”
医生紧紧地攫着自己的脸,他悟不出来:
“我怎么知道?物理理论难道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应该是允许的,但需要启用、启用一些更远离现实的……幻想般的理论。”
医生已经彻底沉入了自己的思索中,与此同时,周研究员与罗研究员等人姗姗来迟。
医生抬头,他们看过波纹以后,也投来自己的目光。对于这群人而言,不需要互相交流,就知道彼此所有的是同一种惊骇。
周研究员说:
“不要让尊贵的客人久等,操作员们,你们把自己封起来,别加入谈话了。医生,快点进行下一步吧。”
“是这个道理。”
医生勉强点头,重新打开端口,用合成声说道:
“现在,李先生。我会用一种定时刺激的方式对位处于心和头脑体之间的黑匣子进行刺激。如果你感到不适的话,只要睁开人体的眼睛就好,我们会立刻终止。”
那时,李明都在机器之中,保持一种抽离的放松的姿态,并不彻底沉入。他感到周围是一层很窄的黑暗的壁垒,壁垒外传递着深深的寒意。不过寒冷并不会让他难过,他已经非常习惯在寒冷世界中的生存。
他继续不做任何事情,听到医生的话并同意后,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刺激的发生。或者,这种对黑匣子的刺激并不会让他痛苦。
不定型在人体脖子的边上抬头,好奇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蔚蓝屏幕上的波纹,只记忆,而不思考。
虚拟会议里,三个主要研究员则对七个现场操作员进行一一发讯询问。
“没有发声像那天一样的现象。”罗研究员说。
“我们上次复现过,莫非也只是一次偶然吗?”医生摇了摇头,“我不信有偶然。”
周沉思片刻,说道:
“要不,先让他把自己的意识抽出机器的身体?”
医生眯起眼睛,他抓着自己的下巴,说:
“好。”
李明都收到了医生的指令,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意识。
蔚蓝色的水面仍然澄净不动,不曾留下任何信息传递的痕迹。
然而就在他把意识抽离的下一瞬间,也就是刺激来到黑匣子的同时,随着前额叶上的一阵颤栗,光辉、土星还有那在形成与毁灭之间的明暗相间的光环一起,再度朝着直接连接的操作员们撞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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