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北至东南走向的关陇古道,将六盘山一分为二,左右崇山峻岭,谷中冰河潜流。狭长的通道使得自西北而来的冷风形成狭管效应,愈发劲辣。
胡一道找了个好地方,半山坡中有一凹地,凹地里风势较缓,将马车围了,凹地内升一堆篝火,火上架上铁锅,舀上山顶取来的干净白雪,一股脑地丢进去用热锅化了,便就成了一锅滚烫的开水。
周春仔细地将囊中的粟米倒进了水中,拍了拍手,又串了几串羊腿肉,架在了火边炙烤。
瑞儿与玲珑蜷缩在一处,裹着洁白的羊绒裘,眨着大眼睛看着姨娘给自己招呼吃食,乖巧地一动也不动。
“瑞儿,玲珑!”周盈被胡一道搀扶着下了车,她脸色有些苍白,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阿娘。”玲珑想要站起身来,被瑞儿拉住了手,“玲珑别动,莫要冷着了。阿娘过来坐,这里暖和。”
“还挺知道心疼你们娘亲!”周春瘪嘴道:“三岁不到的小不点儿,也知道暖和。去,给姨娘端碗来!”
“哦!”瑞儿掖好身边玲珑的裘袍,摇摇晃晃地站起,在一旁的食盒里取了碗,屁颠屁颠地摇到了火边,“姨娘,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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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周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来,一把将瑞儿抱进了怀里,“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你说三姨娘给你生个弟弟好,还是生个妹妹好?”
“生个弟弟。”赵瑞一脸认真道:“阿娘说阿爷就我一个儿子,当然是生个弟弟好。”
“生个弟弟作甚?与你成日里打架撕斗不成?到时候你老赵家的爵位,是给你呢还是给你弟弟呢?”
赵瑞看了看周春,又看了看坐了下来的周盈,瘪了瘪嘴,“我是兄长,自然是给我。”
“瞧你这吃相……”周春啐了一口,“跟你阿爷说狠话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盈捂着嘴,方才轻笑了几声,却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周盈连忙舀了半碗热水,递了过去,“元郎都说了如今长安情势不稳,不让我二人来,你就偏要来。来就来吧,阿姐你身子还不行,还非得闹着下雪刮风的日子赶路。”
“从凉州出来时不过十月上……”周盈端着水抿了一口,“我哪知这一路上那般难走……瑞儿与玲珑眼见一日一日大了,我两个又是乡野粗妇,平凉也没个正经先生,没有他们阿爷教导,你指望张茂纯张先生?若是我们在平凉枯等着,万一又是个三五载,可是毁了这一对儿女了。”
“不是还有王刺史么?他都说送去凉州亲自教导,就你偏偏不让。”周春不屑,道:“还不是想要跟着元郎身边,怕他又要招惹些个什么狐媚子!”
周盈“嗤”一下笑出声来,“说来说去,这些不过都是你来长安的由头。我可从来不担心元郎沾花惹草,倒是你,可得收着些性子。万一到了地方又见了哪个女娘不顺眼,千万要压着火气。元郎是做大事的,他可没那么多神气与你置气。长安是何等地方,这事闹到朝堂上去了,小心元郎回头给你好果子吃!”
周春倒不生气,笑吟吟地拨弄着锅里的米粥,“阿姐都这么说了,我又能如何?左右是我二人的夫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我就担心阿念这个软性子,莫要到时候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帮她出头!”
“没那么玄乎!”周盈肯定地摇头,“元郎到长安不过大半年,哪有那些个莺莺燕燕倒贴上门,好好煮你的吃食。玲珑……”
“阿娘……”
周盈将玲珑搂紧在了怀里,抬头看对面山顶的雪色。
美则美矣,只是太过苍凉了。又不知关中是何景象,听胡一道说那边沃野千里,河渠纵横,稻米丰盛,人杰地灵。怕是比起平凉那穷乡僻壤来,不知要好多少呢。
一想到这,周盈便微微笑了起来,自家夫君有本事,便是周集的父老,如今也早没了先前那股死硬傲气。嫁到平凉这六年,当真像做了一场繁华美梦一般。
哪里还敢想些旁的有的没的。
军士们分散警戒,四处张望着这陌生的关中屏障。冰冷的官道上,稀稀拉拉几辆马车来回路过,少数一些行人也行色匆匆,不敢往这边富贵家卷处张望。
胡一道搓着手里的一个烫饼子,递给了坐那跟截木桩子似的朗多秦。
“大黑山,趁热……”
“多谢。”朗多秦没有客气,掰着饼子就着冰冷的水吃喝起来,嘴里没嚼几下,便停了下来。
胡一道揣着兜鍪数里边的炒菽豆,吃了两个,便听朗多秦吼了一声,“山下的,作甚呢!?”
胡一道抬头看了过去,便见凹地往下的山脚下边,有三五个人坐在冰面上生火。
“作死呢这是!”胡一道骂骂咧咧地拍屁股起身,指着那几个人大声道:“烧化了冰面,不掉进水里冻死你几个?左右来几个人,赶走赶走!”
一伍军士持枪夹棒迎将下去,那几人却坐那望了过来,一脸茫然的模样。
“是回鹘人!”军士们回头向胡一道回道:“将军,说甚他们也听不懂啊!”
“大白天见鬼!”胡一道将兜鍪里的炒菽豆一把攥在了手心里,将铁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边走边道:“长安附近还有听不懂官话的异族人?做生意做成这般模样,也怕是亏本亏到姥姥家了……”
他瞧见结了冰的河对面,还有一支驼队,看样子是刚从萧关出来的,趁着年底,回漠北过年。那驼队里见山坡上的唐军下来了个当官的,便有人站了起来,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胡一道越走越觉得这阵势不太对劲。
他望向了那些骆驼,以及骆驼身边的回鹘人。他们蒙着头脸,穿着皮袄,手边有些散乱的兵器。
他回头又看了看山上,朗多秦立在那,手里拿着半张饼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驼队。
胡一道心里跳了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就往山上爬回去。
“怎么了!?”朗多秦问。
“我不知道对不对啊!可他们没带货!”胡一道喘着粗气手脚并用,一边往凹地里爬,一边语气急迫道,“域外的客商回家过年,谁不捎几两蚕丝几匹绸缎的?再不济,弄包茶粉不过分吧!可你看他们的骆驼,啥也没背,背的都是防身的兵刃……你说没鬼鬼信吗?他这是想骗我两个下去,赚你我一个措手不及!”
说罢,他便探头,朝冰面上那一伙军士吹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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