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只可以用竹刀对决’
那是什么时候呢?
对,回想起来,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了吧。
父亲那时候的脸她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但仅有声音,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对了。
是弟弟被大孩子们欺负了。
虽然不过是一群初中生,但对于那时候的自己和弟弟来说,已经是十足的‘大人’了。
然后,她去进行了复仇。
妈妈在生下弟弟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她死之前嘱托过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弟弟。
那个时候年幼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应了妈妈。
结果就是——在大人们听到痛呼而抵达现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我打败了。
手中拿着从爸爸房间里找来的短刀,将所有欺负弟弟的人全部一个不落砍倒在地。
我,保护了弟弟吧?
闻讯赶来的爷爷很兴奋。
但作为剑道大师在世界各地都有弟子的父亲,却是训斥了自己,并对我说出了上面的那句话。
‘鬼之子’
对了,那个时候,那些全部倒在血泊当中的‘大人’们,在医院里是这么称呼她的。
不过后来在父亲的赔偿下,他们拿着医药费转到了别的地方的医院当中,这个称呼便再没有人提到过。
我做错了么?
没有吧。
不论是将短刀捅入别人的肚子还是割开别人的手脚也好,那都是为了保护弟弟···她从心脏回荡到全身的激动和兴奋,自内而外都告诉她,这样是对的,是必要的。
那个时候,她发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
是战斗。
飘荡在空气中的味道,至今依旧萦绕在他鼻尖。
从那之后,她对于剑道的学习更加拼命。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一百个···随着她身高一次次的拔起,败在她手中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是,有什么不对。
每次在用竹刀打倒敌人,发泄着内心不由自主因为对抗而升起的悸动之后,她望着手中的竹刀,却每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差了点什么。
与那时候将人体切开的感觉,完全不同···根本不会心动。
再之后,她明白了。
自己本能所渴求着的,是什么。
“拔出来吧——”
耳边响起了忽近忽远的声音,在向自己说着什么,眼前模糊能够看到一个长条的幻影。
缺少的东西,在她长大之后已经被她察觉到。
是【血】。
她的身体在期望的,是从人体当中飞溅出的血液。
想要握住开刃的真刀,没入对手的体内,让血液喷洒到自己脸上!
对,她与生俱来的就是这样让人恐惧的才能。
或者说···诅咒?
越是长大,越是被父亲教导着约束自己的冲动。
她迄今为止所唯一能做的,也就仅是将这份暴虐发泄到对手身上。
进攻、进攻、进攻···
如同失去理智的狂战士一般,用竹刀将肆虐冲动全部挥砍出去。
但还是不够。
她知道自己是错的。
生来她这种天赋就是错误的。
但就像老虎天生是吃肉的一般,她无法改变···特别是一年前,因为偶然事件导致‘破戒’以后,她更是常常产生错觉。
手中的竹刀不是竹刀,而是真刀。
身上的汗水不是汗水,而是血液。
对手的气合不是气合,而是哀嚎。
···
抑制不住。
每每在剑道比赛当中她脑中都在幻想着,双方手中拿着的其实都是真刀,砍在对方身上也没有护甲的保护。
约束、约束、约束——
这次没有父亲的教导,已经长大的她也知道对于社会而言这样的自己是非常不正常的,必须得抑制住才行。
堂堂正正。
从以前开始就被父亲多加严格教导的剑道,更是被她自己再度用力地锁定。
只能使用剑道技艺。
只可以在比赛当中攻击,只可以在敌人着甲的情况下攻击规定的范围,只可以使用正道手段而不能掺杂任何一丝真正为杀人而有的实战剑术···
之所以给人如此高洁的印象,不过是她在强迫自己必须如此。
不然的话,心中的猛兽开笼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为什么,要为了他人而这样地勉强自己呢?”
又是那个声音。
她赤裸漂浮在思维的海洋当中,那声音还是传到耳中。
眼前所见,是一柄武士刀。
被束缚在红黑之色的剑鞘当中,全身明明没有任何的太过突出的表现,却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是呢,和她一样。
这把刀,她见过。
放在仓库最深处一个单独的单间当中,是爷爷最看重的收藏品。
“将我拔出来吧···”
武士刀在她面前逐渐变得清晰,声音也响彻她的内心。
诱惑。
就如绝世美女之于好色之徒、绝世美味之于老饕、功名利禄之于穷苦百姓——
她伸出了手,握住了刀鞘,右手搭在了刀柄上。
但这一刻,她的脑海当中又突然涌现出了另外的记忆,让她手中的动作停下了。
那个男人。
明明看着平平无奇甚至和尼特族一样让人厌恶的家伙。
在听到自己的弟弟带着一群人被打了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是愤怒的···然后,说起来很可耻的,她兴奋了。
能够将自己健壮的弟弟,同样有着剑道基础却因为更喜欢篮球而去选择了篮球部的他瞬间就无抵抗地完全打倒···看着弟弟手上的伤势,她体内的血液,两种意味上的沸腾了。
连向弟弟讯问事情的具体经过都没有,甚至连中间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都已经有点忘了。
那时的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和他站到场上战斗。
理由什么的,也不过···
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方也确实已经站到了剑道部那近似道馆的场地上了。
失望。
但等真正站到了那个男人的对面,认真打量他一番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松松垮垮的姿态、完全不梳理影响战斗的仪表、单手握持的竹刀···完完全全没有给予她任何威胁的感觉。
那是瞧不起她么?
被那将竹刀都放在身后的姿势对着,她生气了。
不能说没有为弟弟的伤势生气的部分···但她自己知道,她更多的是自己心中原本的期望转化为的失望而生气。
别说是她,就算是父亲教授的普通弟子来都能轻易干掉他。
带着这样的失望与生气,她发起了攻击。
然后——
左手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震,大脑自出生至今从没有过地带上了如同被寒风吹过的凉透刺激。
那时候她脸上第一时间是什么表情呢?
···笑着的。
不由自主地,因为身上的痛楚,笑了出来。
相当不优雅地、带着疯狂的笑容。
而直到现在左手还隐隐约约传来的疼痛,都让她感到一股颤栗——兴奋的颤栗。
嗅到了。
他的招式,不是她至今为止所学过的任何竞技剑道的招式···那是带着铁与血的味道的,剑术的招式。
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剑技。
洞察到那一点的瞬间,她就明白自己没有找错人。
但为什么···就算发起了如此的攻击,自己的身体已然承受了伤害,她还是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威胁——哪怕在爷爷或者父亲和人用竹刀对决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那如同站在饥饿的豺狼面前的,带有恐惧的混合情绪。
依旧平平无奇。
然后,在第二次被竹刀命中,自己正面全力的竖劈被完全架开、扭转的一刀实打实地印在自己脑袋上无力地坐倒在地,再度缓缓清醒过来的她才是完全明白了。
双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用剑道的她,和用剑术的他。
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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