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明训话的声音还在响,就象是在旗杆坑里响的:
“为了纪念淞沪会战一周年,纪念我营参战一周年,纪念一年来在上海郊外,在日晖港、在南市,在这座军人营里殉国的弟兄,咱们今天要正式升起国旗,让热爱我们的中国民众,让在上海的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都知道,咱们弟兄的决心和信念!也让倒下的弟兄明白,他们的血没有白流,活着的同志仍在战斗!只要我中华国土上还有一个东洋鬼子,我们的战斗就决不停止!”
弟兄们傻乎乎地鼓掌,象开了锅的水。
林启明手一挥,说了最后一句话:
“弟兄们,革命军人同志们,让咱们在这个光荣的日子里挺起胸来,挽起手来,团结奋斗救中国!”
又是傻乎乎的掌声。
在掌声中,林启明走到了他和另两个挖坑的弟兄们身边,极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挖!快一点!不是你们三个混账东西误事,旗早升起来了!”
他偏不挖了,直起腰,拉着铣,冷冷地看林启明,不看林启明的脸,只看他脖子下的喉结。
死到临头的林启明还执迷不悟,偏让那喉结又动了起来。
林启明咽了口吐沫,又说了句:
“你牛康年啥时才能象个人啊!”
他不是人,难道是狗,是驴不成?
他不知自己吼了声什么,手中的尖柄铁锨就猛举起来,迅疾而凶猛地向林启明恨恨捅去,只一下,就把林启明捅倒在旗杆坑边的土堆上。
没捅到脖子上的那只蝉。锨头扎在林启明的额头上,额头烂了,血肉模糊。林启明痛苦地**着,一口口咽着血水和吐沫,脖子上的那只蝉动得更欢。
他又挥起铁锨,冲着那只蝉,象掘土一样,猛然掘了一下,极真切地听到了喉骨断裂的声音,那声音很美妙,和他咀嚼猪耳朵时嘴里发出的声音极相象。
掘过之后,却傻了,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甩下铁锨便往林启明身上扑。
他希望林启明别死,希望自己进行的仅仅是一次并不触及生命的复仇。林启明往日折腾他,他今日如此报复一下林启明也就够了。
林启明真没死,正用忧郁的目光看着他,满是鲜血的嘴角抽颤着,好象要说什么话,好象是要对他说。他凑过脸去听,一只手还不由自主地捂住了林启明被捅烂的脖子。当时操场上的队列中发生了啥,他全然不知,甚至有人揪住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拖都不知道。
他没听到林启明的任何声音,就被拖到了地上,一只脚在挣扎中扎进了旗杆坑里。许多脚向他踢来,象踢一只倒霉的球。空中飘着不少熟悉的面孔。面孔上的嘴都很大,一张一合着,不知在吼叫些啥。
他也叫了起来,在被踢打的痛苦中,厮喊着,**着,在地上翻滚。眼前一片金星爆飞。爆飞的金星不断地现出,又不断地消失,似乎是被他翻滚着的躯体压灭了。后来,他滚不动了,极麻木地俯在地上,腥湿的面孔紧贴着地面,仿佛整个身子都在往地下陷。再后来,他头上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骤然觉着整个天空压了下来。
他于压下的天空下看到了他的驴,他的大黑和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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