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蛮圣?江河鬼神水军?
魏颉被这一串莫名其妙的特殊词汇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用升调“啊”了一下,表达了满腹的疑惑和困顿不解。
那个顶着枯黄蓬松头发的独眼巨魔以十分舒服的姿势平躺在火炉的旁边,它用尖长指甲惬意的扣了扣不甚洁净的肚脐眼,云淡风轻道:“蠢货,连本大爷的名号都没听过,真是孤陋寡闻至极!”
名叫“俞肥”的怪物随手抄起搁在甲板上的一条死去的肥鱼,毫不避讳上头的血渍腥臭,直接又就放进嘴巴里狂嚼了起来,边嚼边口齿不清的说道:“不过想想也是,大爷我都被困在这长江里一百年了,免不了被世人遗忘……”
魏颉心下万分震惊,腹中暗揣道:“一百年?此怪这等神通了得,竟还能被人打败并封印起来?!”
正如此想着,那姓俞的独目魔怪扭头看向了魏颉,呵呵浅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呵,老子又不是天上天下全无敌,输掉不是很正常的么?更何况打赢我的可是那位天庭五大帝君里杀力最强、剑道最高的白虎帝君啊!”
俞肥以两只肥厚手掌做脑下枕头,望着暮色越来越浓的无垠苍穹,它由衷感慨道:“转眼都有一百年了啊,那场震古烁今的登天之战,在我脑海里犹似昨日发生的一样,真怀念啊……”
“登天之战?”魏颉愈发迷惑的发问道。
“什么?!你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是登天之战?”
独眼俞肥那庞大兼人的身躯当即“噌”的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目眦尽裂,瞪视着站在不远处的魏颉,暴声喝问道:“你丫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说假话当心我手撕了你!”
魏颉心下甚感不爽,但为了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和真相,仍沉着气正色回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何为登天之战。”
嗓音有若铁石磨砂的俞姓魔物难以置信的一个劲儿疯狂摇头,并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怎么会不知道的呢?那么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难道真的就一点儿都没影响到人间么?”
它喃喃低语了半天,坐在船首处的巨怪仰头冲着暮意茫茫的天穹凄然怒吼道:“上头的那群王八蛋,老子日-你们祖宗十八代——”
那怪撕心裂肺的吼完一通以后,双手握拳,用醋缸大的拳头反复擂鼓似的捶打起了自己的胸膛,每一下皆出力极重极沉,仿似要将这百年来累积下的不甘、郁闷、委屈、哀愁、仇恨等等情绪尽数抒发宣泄,它边捶边悲怆无比的号啕大哭起来:“木老大呀,你死得真是冤呐!这下好了,那场仗白打了呀!就没人记得我们的光荣历史啊!”
看着那皮肤靛蓝的狰狞怪物涕泗横流的怪诞模样,魏、许二人的胸中俱是一阵恶心作呕,魏颉瘪了瘪嘴巴,略有些不忍心的出言说道:“你把你的‘光荣历史’讲给我们听了,不就有人记得了吗?”
满脸泪水的俞肥哽咽着停止了震声痛哭,他转而凝视魏颉良久,悠长的叹了口浊气,缓缓的说道:“好,那我就讲给你们听吧。约莫一百年前,长久生活在九幽冥界里的魔族众人,在木纵、木横两位魔主及其麾下五大蛮圣的带领下,向上头的天宫神界发起了挑战,这也就是我说的那场‘登天之战’。那一战的结果很是凄然,魔族败了,木纵木老大惨遭天庭共主击杀,木横见长兄身死道消,便识趣的则带领山川、日月、天地、阴阳四大蛮圣投降认输,甘愿被封印在北方玄武帝君掌管的那片‘冥河’之中,永世不得自由……”
魏颉听得四位魔族蛮圣皆已被封印于冥河,那眼前之人想必就是仅剩的第五大蛮圣,遂开口问了句:“那你呢?”
身为昔日魔族巨头的俞肥斜撇了一眼魏颉,又垂下了那颗枯发蓬乱的大脑袋,沉声说道:“当年我得蒙木老大赏识抬举,做了统帅十万江河鬼神水军的‘江河蛮圣’,木老大对我有天大的知遇之恩,他既已败亡,我又岂能再腆着脸苟活?自然是誓死不降啊!”
又生吞了一条肥鱼垫垫肚子后,俞肥精气神上佳,它继续娓娓道来:“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在十万鬼神水军全军覆没后,竟被我意外对上了那位号称宇内无敌,天上天下剑道最强的神明白佥!作为五大帝君中兵力最为雄厚的白虎帝君,他部下有数以百万计的剑兵剑将,却仍是慷慨应允了我的提议要求,和我在那彩云之上一对一的单挑厮杀。那一战,我败得极是彻底,最终白佥敬我一分豪气两分义气,便答应留我一命,条件是要我主动堕入凡间,在长江里面画地为牢万万年。期间可以吃江中的鱼、可以钻出水面透气、可以坐在船上吃东西以及渡江之人说话聊天,但是绝对不能上岸,更不能和任何人动手,别人若要打我,那我也只能逃跑或是白白挨打而不还手……”
魏颉一听这话,不禁面露喜色,笑问道:“此话当真?”
独眼巨魔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呛声道:“这不是废话?老子要没有这层束缚限制,早在你刚才用枪刺的时候,就把你小子的脖子给咔嚓了!”
魏颉稍微想想也即胸中明了,眼前这个魔族巨擘既有那般通天的修为,又非甚么好脾气宽宏大量的善男信女,如何能凭白无故挨那么多打而不还手呢?原是被那天宫里的白虎帝君强制性要求不得与别人动武的缘故。
“输给白佥后,我这个负隅顽抗到最后的江河蛮圣也失去了自由,此生再无望离开长江,全体魔族挑起的那场轰轰烈烈的‘登天之战’就此宣告败北……”
俞肥猛地抽了几下鼻子,适才那一番嚎啕大哭令其呼吸道着实有些发堵难受,它勉强令喘息彻底顺畅后,用那磨砂嗓音要求道:“小子,还有没有酒啊?给我来一坛,甜的不要。”
魏颉思量片刻,对身旁的少女许灵霜吩咐道:“小霜儿,你再去跟船家要两坛酒水来,嗯,最普通的米酒就好。”朱丹裙小丫头喏了一声,快步跑去船舱跟人要酒,不多时即双手捧着两个酒坛折返了回来。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远远的将一坛米酒抛了过去,自己也顺带留下一坛,慢悠悠地盘膝坐了下来。
同样坐在地上的俞肥俞蛮圣接住高高抛过来的酒坛,咧嘴赞了一声:“痛快!”掀开坛盖就仰头痛饮起来,喝得爽口滋润了就抄起甲板上的死鱼来吃,吧唧嘴的声音虽极是不雅,却也明显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甚为舒畅。
魏颉亦大口大口饮酒,见船头的几十条死鱼差不多要被那个青面怪物吃尽了,便体贴的问道:“鱼还要么?我再去帮你整点儿?”
姓俞名肥的魔族无双勇士连忙摆了摆手,大声谢绝道:“用不着用不着!本大爷在这长江水中待的这一百年里,啥好吃的也吃不到,整天净吃鱼了,早都腻歪了,用这几条胡乱下下酒也就足够了。”
魏颉笑嘻嘻的竖起了个大拇指,“你这份耐性定力倒也真厉害,若换成我,莫说一百年了,纵使在这水里泡上一整天,我都不一定熬得住无聊啊!”
独眼俞肥沙哑一笑,往嘴巴里灌了口清酒,苦中作乐的自嘲道:“这跟耐力有个屁的关系啊?老子是被那白虎帝君强迫着‘扣押’于此的,跟他-娘的坐牢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我在这牢里待得舒服自在得紧,就澡能泡,能酒能喝,哈哈!”
魏颉颇为欣赏这位魔族“囚犯”人士的乐观精神,心下暗道:“以浩荡长江为牢狱,以万年永世为牢期,这样的刑罚可当真是千古一遇啊。”
俞肥兀自笑了一阵,忽然抬头正视着魏颉,问道:“喂,小子,看在你请我喝酒吃烤鱼的份上,你刚才我趁我睡觉的时候对我的那一通捣鼓我可以豁免不计较,但是……你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嬴秋的老家伙?”
魏颉大感奇怪,点头应道:“认识啊,适才我使出的那一式意气剑招孤烟直,就是他传授于我的。”
魔族往日辉煌的江河蛮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小声呢喃道:“果然认识,难怪那一剑的‘意气’与那老家伙会如此相似……”
魏颉更加糊涂迷惘,“难不成你与那剑圣嬴秋嬴老前辈有关系么?”
体型魁梧异常的俞肥哼哧了一声,那张本就丑怪难看的脸变得愈发狰狞诡异,上下两排外展獠牙打磨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他用无比阴鸷的嗓音说道:“关系?对,是有关系,不过是仇人关系。”
稍作停顿后,又加强语气厉声补充了一句:“天大的仇人!”
“啊,仇人?”魏颉慌忙问道,“不是吧,你一直生活在这江水之中,如何会与那嬴老前辈结仇的?”
俞肥挑了一下单边的眉毛,甚是不屑的随意答道:“他-妈的,嬴秋就是那白虎帝君白佥转世下界,你说老子如何与他结的仇?”
魏颉登时如遭雷击,险些被惊脱了下巴,头皮止不住的发麻,他颤声问道:“什么?!白,白虎帝君是嬴老前辈的上一世?”
青面獠牙的独眼魔眯眼扣了扣鼻孔,无情嘲讽道:“你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还跟我说什么你认识嬴秋,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抄起酒坛子一饮而尽,好心给魏颉慢慢解说道:“本大爷自愿以长江为牢后过了十几年,有个和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年轻小子乘载一艘小船来找我,那小子告诉我,他就是天庭五帝之一的白虎帝君白佥,只因麾下统帅的剑兵剑将实在太多,又在那场登天之战里剿杀了最多的魔族,可谓‘功高盖主’,不得以向诸神共主请辞,将莫大兵权让予自己培养出来的三名弟子后,主动携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临凡。也不知是自己选的呢还是天道机缘使然,让他投了个皇子的龙胎,当了大禹国开国皇帝嬴霑的长子,还得了个新名字,叫作嬴秋。”
听到这儿,魏颉忍不住打断道:“大禹国太祖皇帝的长子不是叫嬴季么?当朝天子嬴勾的祖父,禹德宗嬴季。”
俞肥轻“哼”了一下,毫无所谓的说道:“这嬴秋怎么说也是昔日天庭兵权最雄壮的帝君,只要他想,搞不好连那天庭共主都做得来,会屑于去和凡间的亲弟弟相争皇位?是他自己放弃了太子头衔,好让世人只知有太子嬴季,而不知王朝有他嬴秋。”
魏颉“嗯”了一声,对此言论深以为然:“原是如此。”
江河蛮圣沉吟了些许时光,又说道:“那次刚一见面,三言两语表明身份后我们便即又打了起来,白佥转世为皇子嬴秋虽才不过短短十数年,修为却是半分也不逊色在天上的时候,两世为人增加的经验阅历,更令他的剑道造诣拔高了一筹,第二次交手的结果依旧是我败北,他再一次手下留情,仅仅刺瞎了我一只眼睛,并没有夺走我的性命。打完以后,那个姓嬴的‘小子’取下了腰间别着的酒壶要请我喝酒,老子二话没说就接过酒壶喝了起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坐在小船上聊了起来,喂,你猜我们聊的都是些啥?”
魏颉理所当然摇头表示不知。
俞肥自顾自地“嘿嘿”笑了好半天,继续说道:“那老小子居然是来找我诉衷肠、倒苦水的!他跟我讲了自己这一世重生后的滴滴点点,比方说他不愿喊亲爹作爹,要和那大禹嬴霑皇帝脱离父子关系,为偿父母哺育之恩,带着面具亲赴战场数载,一剑曾挡百万师,杀得中原六国灰飞烟灭,为大禹王朝统一天下立下了莫大的功劳,总算是再也不欠嬴霑半分了;再比方说他好不容易无债一身轻,想过几天快活逍遥的日子,怎料在某家青楼里碰上个叫作叶思燃的小姑娘,那丫头的身份同样煊赫不凡,据说是那玄武帝君叶光纪的亲妹妹,封号‘北方圣洁仙子’,嬴秋明确告诉过她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她,岂料那油米不进的傻丫头仍是天天死缠着不放,怎么甩都甩不脱,烦得嬴秋连去逛窑-子的心情都没了,哈哈,真是有趣得紧呐!”
魏颉听得瞠目结舌,哑然无言。
身为魔族在人间最后幸存者的俞肥忽又想起了点什么,接着说道:“对了,姓嬴的跟我说,他孤身踏上江湖以后立下了一个志愿,那就是要给这方人间当一当‘守门人’。至于要怎么当守门人嘛,哎,那老小子也真是够极端的!但凡有人的修为跻身了九阶尘仙境,他立时知之,然后就会去找到那个人并给其两个选择——一个是在嬴秋的帮助下从洞开的天门里飞升成仙,另一个嘛,那就是和嬴秋打一架,若是赢了……呸,怎么可能赢啊?!姓嬴的虽已被从仙箓里除了名,但他仍算是天上天下所有剑的共主,单论剑道造诣犹胜过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庭主宰,这样举世无敌的家伙他-妈还有谁能打得赢啊?反正只要是和嬴秋交了手的,那下场不用多说什么了,必然是只有一个‘输’字!没错,是输,不是死。凡是输给了嬴秋但依旧不愿飞升的陆地尘仙,还拥有一个选择的权利,那就是要么约时间再打一场,彻底分出胜负、决出生死,要么就乖乖的找个地方隐居避世,此生再不能与人动手,处境之悲催无奈,基本上是和本大爷一模一样的。”
魏颉脑中嗡鸣作响,后背脊梁骨涌起一阵强烈的刺激,此刻的他想通了好多先前想不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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