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感叹这大齐皇帝在这样的场合下,居然还能谈笑风生,于是没好气道:“本以为大齐的皇帝都是贪恋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想不到你这厮死到临头还这么体面,不过体面归体面,该受的罪还是得受的,在砍死你之前,我想来问一问,究竟是无耻到了何种境地,才能源源不断的派出杀手暗杀两个孩子,究竟昏庸到了何等地步,才能弃一座城池的百姓于不顾,任由妖族屠戮,所以那个放置祖宗牌位的太庙,我砸了一半,姑且给你暂时留一半。”
魏佶须发,被剑气吹得飘飘荡荡,他看向脚边那个宿夜城之围的始作俑者,他的子嗣魏饮溪,此刻昏迷不醒,叹了口气,默默不语。
须臾后,魏佶肩头,莫名其妙炸开一朵血花,他闷哼一声,死死捂着肩头,呼吸急促。
吕纯阳轻抖剑身,长剑上的血渍洒落一地然后收剑归鞘,双手负后,叹道:“别把我说的话不当回事,千里迢迢来这砍你,可不容易。”
魏佶疼得接连倒吸好几口凉气,良久,面目显得愈发苍老,苦笑道:“此次宿夜城遭妖族围困,实则是朝中某位卿家和我那不成器的孩儿所为,说来惭愧,寡人也是昨夜才收到了心腹探报,信与不信,全由剑仙做主.....只是一来我教子无方,酿成大错,二来不能与朝中大臣同心同德,寡人难辞其咎,故再受剑仙一剑,绝无怨言......”
话音刚落,魏佶另一肩头,又再度炸开一朵血花,若非吕纯阳收剑收的快,恐怕今日大齐的皇帝魏佶,先回化作一具干干净净的白骨,然后化作满地齑粉,形神俱灭。
这一剑过后,魏佶花了半刻钟才站起来,而吕纯阳则是默默的走到那张舒适的椅子上,脱了靴子将脚放在桌子上,掏出葫芦,一口酒,吃一颗葡萄,颇为放浪形骸。
魏饮溪此刻已经醒转过来,只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他看向遍体鳞伤的魏佶,早已是泪流满面。吕纯阳毫无顾忌的坐上了那张宝座,今日整个大齐的脸都丢进了,而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是他。
吕纯阳放下酒葫芦,打了个酒嗝,似有五分醉意,倚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既然舍得替他们受过,想来是有话要说,那我便给你个机会,赶紧的。”
魏佶脸带微笑,嘴边溢出鲜血,像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剑仙身处宿夜城,却能一下子跨越千里万里,是多少楼的修为呢?”
吕纯阳怡然自得,听到这话便皱了皱眉。
“约莫十三层。”
魏佶点了点头:“寡人不得不承认,派人追杀那两个乡野少年,将整个宿夜城牵连进来,符合帝王心术,防微杜渐,但这不意味着就是对的。为此剑仙能够仗义出手,为了两个孩子,千里迢迢来此砍寡人两剑,寡人是发自肺腑的佩服。可换做是其他不那么良善之辈,是不是就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欲,随时随地杀人夺宝......”
他似乎是被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折磨得不行,胸膛迅速起伏。
吕纯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提醒你一句,未必是两剑,只要你讲不出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道理,杀个世俗王朝的皇帝,一点都不难,真的。”
魏佶面露苦涩,点点头:“剑仙有所不知,别看寡人如今这般苍老无力,余年少时,也曾被先祖带到军营之中,隐姓埋名,随军一同行军,吃饭,杀敌,见过两个世俗王朝小国,为了一座城池,能够不顾底下百姓的生死,连年征战,闹得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甚至是手底下的士卒,在攻城略地之时,毫无人性,烧杀抢掠,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
吕纯阳不再饮酒,缓缓睁眼。
魏佶紧紧捂着肩头,缓了缓,继续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寡人那时候便想着,总要有一人能够挺身而出,终结这个乱世,使百姓不再颠沛流离,能够过好日子。可天道终有定,人力终有穷,寡人想问一问,山上人是如何看待人间黎明百姓的,是视作随时可以诛杀的草芥?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剑仙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两个少年讨公道,生生刺我两剑,但是换作其他的山上练气修道之人,可就未必了。”
吕纯阳盘坐与椅子之上,手指轻弹剑鞘,揶揄道:“这么说,你是在我怪持强凌弱?我还就错怪你咯?”
魏佶眼前一阵眩晕,就要跌到,结果魏饮溪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艰难的将脑袋抵在他的背上,将其撑起,于是魏佶也盘腿而坐,他苦笑连连,摇头道:“剑仙误会了,寡人治国无方,这我也认,可剑仙不在这个位置上,不会明白,这个世道并非那些儒家贤人一两句话就能相安无事的。有些纷争有些恩怨,一定是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刀兵相向,唯有更强的一方吞没了另一方,然后再辅以儒家君子学问,培育人才,修身立德,修养生息,方才有救。你们山上人的事,寡人不懂,但寡人深知一件事,只要山上人心存私欲,心术不正,久留人间终究是个祸害。”
“天道馈赠者这东西,若是落入大周手中,有朝一日,成了气候祸害人间,气势汹汹的要来屠杀我大齐的子民,剑仙会如何做?再出一次剑?所以我始终觉得,今日剑仙阁下一剑杀了我,未必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甚至有可能导致大周趁虚而入,致使生灵涂炭。”
吕纯阳不再言语,紧紧握住自己的那一把宝剑剑柄,隐约有清脆的剑鸣声响起,剑气吹得阁楼帘子不停的翻飞。
魏饮溪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此时此刻如果他还能动,一定会劝魏佶别再说了,他愿意扛下所有责任。
魏佶眼见吕纯阳提着剑走来,正襟危坐:“寡人有错,整个大齐王朝固然有错,今日寡人虽然身死,但请剑仙牢记一句话,我魏佶,今日是死在剑仙十三境的修为之下,并不是道理行不通了,若是来世还生帝王家......”
“我要整个缥缈州上的百姓,生灵,敢于直视山上雷霆的威光!”
说完这句话,魏佶像是用尽了全部的精气神,很快就要瘫倒在地。
吕纯阳冷冷的看着他,然后拔出剑,用剑鞘敲了敲魏佶的脑袋:“什么狗屁歪理,扯的大义凛然的,差点让你给糊弄过去,错就是错的,初心和结果是好的,就能够不管过程中用的腌臜手段?”
魏饮溪抬起头,泪流满面哀求道:“别杀我父皇.....我愿意一命抵一命......我求求你......”
魏佶连连咳嗽,气得破口大骂:“溪儿,抬起头,不许求他,你是君王的子嗣,怎可向人低头......”
吕纯阳神情淡漠,高高举起长剑,冰冷的剑光映照得父子二人脸上的愤怒、悲伤格外的真切。
剑光落下,魏饮溪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却感觉脑袋上被人用剑鞘梆梆敲了三下,他惶恐的睁开眼,却看见吕纯阳缓缓将剑归鞘。
尽管内心十分疑惑不解,可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这个节骨眼上问人家为什么不杀自己,这不找死吗?
吕纯阳不动声色的飞起一脚,将趴在地上的魏饮溪,一脚踹出六丈外,再次昏死过去。
他独自走向阁楼外,转过身:“我再问你一遍,错了还是没错,你该如何做。至于余下的这几剑,我相信到时候那个被你们一路追杀的少年,会亲自来找你算,也有可能不是你来受,是你那两个倒霉儿子来受。”
魏佶精神大振:“请剑仙拭目以待,只要再过十余年,大齐一定会一统缥缈洲,寡人知错了,一定会改。”
吕纯阳点了点头:“从今往后,不许再找他们的麻烦,还有这次死难的百姓,我要你好好安抚那些遗孤老人。为那些死去之人,好好做一场法事,让他们来生不再受罪。最后,无论大齐吞并大周,还是大周吞并大齐,善待子民,不要以杀填欲,办得到吗?”
魏佶点头道:“寡人受教,在此立誓,一定照办,若是违背誓约,叫我永世不得超生,请剑仙放心。”
“若是违背誓言,无论多远,”吕纯阳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笑道,“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话音刚落,他就消散于无形,整个大殿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未来过。
有个满脸泪花的少年,迅速闯入大殿,一下子扑倒在魏佶身前,嚎啕大哭。
〲而此前被吕纯阳一脚踢飞的魏饮溪,也一步步向着这边爬过来。
“我大齐,今日输的很惨啊......”魏佶面无血色,幽幽叹道。
整个大齐,不只有多少铁骑,被那惊天一剑,斩断了心气,此后还能不能战场杀敌,无畏冲锋,很难说。
魏饮溪双目通红:“父王,都是儿臣不好,都是儿臣自作聪明,这才酿成大祸......”
魏鱼寒一听这话,一拳便砸在了自己的兄长脸颊之上,将其一拳砸倒,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良久,他说道:“赶紧把父皇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万一那个剑修再杀回来,我们都挡不住.....”
“他不会回来了.....”魏佶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呼吸更是微乎其微。
那一剑,其实早已斩断了大齐皇帝的气数,魏佶命不久矣,病故是早晚的事。而就算是十三境的仙人,一剑斩杀君王气数过后,也是要背上一份滔天因果的。
“可惜......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剑仙,吓得差点哇哇大哭,都忘了问吕祖,那黄粱一梦里的黄粱饭,好吃么......”
须知魏佶年少时,也曾看着吕祖的画像,满脸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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