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荐的这个徐贞明,和朝中的晋党没有关系,和他张居正倒是有点关系,属于新科进士,而且排名不高。
隆庆五年,徐贞明中了进士,那一年的主考正是大明首辅张居正,第二房考是王锡爵,但是徐贞明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是没资格拜入张居正门下的。
徐贞明万般不会,只会垦田水利。
此人到浙江山阴做知县,一年垦田三万九千亩,正当徐贞明打算再接再厉,推广垦田水利之时,触动了山阴豪强权贵利益,被阻挠不得继续,再加上朝中言官弹劾,垦田育种之事,彻底停止。
张居正看过徐贞明的奏疏,别的不说,种田那是一把好手。
受到言官弹劾之后,徐贞明闲住,回到京师奔走,希望能找到人举荐,但是始终不得门路,朝中不是晋党,就是张党,无论是杨博还是张居正门下,那都不是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在山阴做知县的徐贞明,能够投效的。
想拜在张居正或者杨博门下,哪有那么简单。
朱翊钧点头说道:“今日朕习武之后,让他到景山来,朕见见他。”
张居正开始讲筵,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是论语,半个时辰是帝鉴图说,每有疑虑,张居正都极为细心地解答,而皇帝陛下的询问,有些问题犀利刁钻,连张居正这个首辅,都有点难以回答。
张居正正襟危坐开口说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夫子说: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要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
“君子笃行,做事并不是为了让别人知晓。”
“做了善事生怕陛下不知道,怕自己得不到爵位和官职;有了感悟而不分享给他人,担心别人抢了自己的声誉名望,这都是那些求名之人,才会忧虑的事儿。”
“而君子的德行、操守、学问都在自己,别人知道与否、认可与否,并无什么可担忧的,都不会影响君子的行为。”
“陛下居于九重之上,若是不能辨别谁有贤能,谁是庸碌,不能分辨政令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容易受人蒙蔽,应当警惕。”
“臣解曰:君子之道,无愧于心;特立独行,清心为本。”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徐贞明垦田三万九千亩,一家四口二十亩田,则可养两千户,生民万众,既无邀功,也无博名,可称君子?”
“君子也。”张居正颇为郑重的回答道,徐贞明要不是君子,张居正也不会举荐了。
“戚继光以六千军苦练三年,鏖战十数载平倭,转战千里,不扰一家一户,军纪严明,闻名内外,至蓟州,拒北虏于长城之外,爵位不显,可称君子?”
“君子也。”张居正察觉到了一点不妙,但他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戚继光按照军功早该封爵,但是他的爵位在哪里呢?戚继光又怎么说?
戚继光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翊钧写下了徐贞明和戚继光的名字,看了半天才说道:“徐贞明生民万众,不邀功不博名,如今闲住;戚继光南北转战,平倭寇拒北虏,无爵无诰。”
“元辅先生教朕,徐贞明为何求告无门?戚继光械送董狐狸侄子入京,为何不能入京师领赏?只能在那北土城停靠,领赏急回,不得逗留?”
果然!
张居正就知道,给小皇帝讲筵,绝对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
张居正思考了片刻说道:“徐贞明不用求告,已经被臣举荐,而戚帅也不会只在北土城停留。”
徐贞明并没有门路求告到张居正这里,张居正是在思虑皇帝要问农桑,得找个专业的人来,所以才想到了徐贞明,至于边将入城之事,张居正也早有打算。
张居正这里取巧了,陛下用事实问规则,而张居正却避开了规则谈事实,这就是诡辩,但是从规则的角度出发,张居正又无法回答,只能尝试含糊其辞。
朱翊钧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他听出了张居正在含糊其辞,糊弄小孩,但是这个问题不诡辩,真的没法回答。
戚继光这还算是好的了,投靠到了张居正门下。
俞龙戚虎,俞大猷也是平倭名将,以龙将闻名天下,到现在不过是四品指挥佥事,做不了事,稍微做点事言官的弹劾就接踵而至,俞大猷也就比五品的海防同知罗拱辰高两级。
朱翊钧拿起了桌上的毛笔,想了想说道:“做事不忘初心,心如磐石,踏踏实实做事,有作为,是真正的君子,呈口舌之利,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儿,故意制造矛盾,真小人也。谁是贤臣,谁是佞臣,谁的作为对大明有益,谁的作为对大明有害,知他人,可以依据此标准去判断一二。”
“谓曰:初心如磐、笃行致远,真君子也;口舌之利,枉生是非,真小人也。孰为可进,孰为可退,孰为有损,孰为有益,知己知人,以为则而行之。”
张居正认真的品读了一番,方才郑重的说道:“陛下英明。”
张居正有些疑惑,冯保教授不了这样的道理,李太后教授不了这样的道理,这些道理谁教的?
这些道理,恰恰都是他张居正和陛下一字一句之间奏对而来!
张居正扒拉了一圈,发现这些道理,都是他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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