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又将帽檐向下拉了拉,本就遮住眼眉叫人瞧不见半张脸,这下藏得更是严实,顾左右而言他,缓缓道:“灭九族的大罪,我们不会去做。我只是来找圣上讨要个说法罢了,虽说有些偏激,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万万不会逾越半步底线。”</P>
附带着一声苦笑,汉子低眉垂眼。</P>
“我只是为西域三百守捉郎,讨个说得过去的说法。”</P>
分明有一声轻叹,面前人又怎能领会其中含义。</P>
屋外忽然传来那名贴身女婢晴儿的声音,“禀告婕妤,宫外凉州留后院传来消息,凉王殿下已启程返京,明日应该便到。”</P>
不只是施缇一愣,汉子那一顶瓦楞帽下的眉头也皱起。</P>
施缇不着痕迹的一声“知晓了”,汉子抬头透过透气天窗瞧瞧夜色,估摸着时辰,说道:“今晚我会混进粪夫队伍里出宫。”</P>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P>
施缇只是轻轻说了声,“也好。”</P>
在来京以前就对这位身处后宫恁些年的婕妤进行了细致入微的了解,自然知晓宫女口中的凉王便是她唯一的儿子,四皇子王瀚,封地陇右道凉州,称凉王。</P>
显然没有母凭子贵,近乎于被贬冷宫似的施缇婕妤,可以确定当今圣上是不会踏足夕月宫半步,也因此那些个太监也好侍卫也罢,都感觉此处没有过多油水,以至于因乌及屋造成了现在备受冷落的地步。</P>
只是谁都能确定,作为施缇婕妤的儿子,可不会因为父亲忘记了这位妃子,他便会忘记自己的母亲。</P>
而且也能确定的是,旁人哪怕是婕妤身边那个陪嫁过来伴了她这么些年的女婢晴儿都不能踏进侧室半步,可这位凉王,身为人子,是完全有理由可以自由出入的。</P>
虽说这等藩王回京进宫都需要天子旨意,可眼下圣人抱恙在床仍旧昏迷不醒,谨慎如这位汉子,可不相信这位藩王无法进宫来给母亲请安。</P>
要知道,以前可是没少听说过这位凉王威名,据说有一年西南方卫藏吐蕃里一处游牧部落越界到凉州打砸抢掠,虽说影响并不大,吐蕃国王也适时遣使求和并赔上金银器物一应贵重玩意儿以图消去大国火气。只是京城还未作何定论,这位脾气暴躁的皇子便领着属于自己王府建制下的五百将士,半个月内连下五城,一路打到了吐蕃王城讨要说法,迫使吐蕃国王自降身份出城致歉,割地议和。</P>
这位在施缇婕妤侧室躲藏的汉子,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或许不会被当今圣上发现而获降死罪,但绝对会被那个武力值爆满的四皇子打死。</P>
一直到夜幕完全掩盖皇城,头戴瓦楞帽的汉子混在粪夫队伍里,重新换上了一身破破烂烂比之乞丐都要寒碜些的衣服。</P>
粪夫是蔑称,对于那些个在宫中锦衣玉食的人上人而言,自然瞧不起这些个身处最底层的杂役。虽说宫中设有净房司,有专门太监负责,还有个净污吏的正规称呼,可又有几人会这般称呼整日与粪便为伍的下等人?</P>
久而久之,粪夫这个粗俗却又直接的名号反倒是变得正规了些。</P>
都说负责净房司的管事俱是些在宫里最不受待见的太监,可不在其职不知内里款曲,里头的门道可是深着呢。</P>
宫里下拨银两交由净房司手中,再由他们支付给这些每日来的粪夫,就这么一倒手,拿多少给多少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自古民不敢与官争,更何况还是这权力的中心,整座大周的中心,那些本就是平头老百姓的粪夫,如何敢去争较银两多少?</P>
再者说了,即便被宫里那些个做事同做人一样不留后手的太监一顿克扣,到了他们手里也都是一笔不菲的钱财,要不然隔三差五芳林门外发生的打架斗殴,都是这些粪夫为了争抢这个最不入流的买卖才会大打出手。</P>
粪夫似乎已经习惯了有宫中或太监或侍女混入队伍里,对这个从夕月宫忽然加进来的埋汰汉子选择性的无视。</P>
要知道,这深宫里,可有的是那些个受不了宫闱严苛条例而半路逃跑的人。</P>
那些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原本是以为进了宫来便有一丝机会攀上高枝出人头地,很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几辈子的老百姓便把子女送进宫来,指望着能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哪怕失去男人最基本的能力,也要比受苦受累受气的强。</P>
只是想法固然是好,真要进得宫来便又会是另一种折磨。</P>
在宫外在乡下,最起码是不会有那些个繁琐礼仪要遵守。</P>
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称呼啊,什么妃嫔昭仪才人,根据头饰就得分清谁是谁,叫错了动辄就是一顿板子,这都是轻的,罚几日不可进食才最是折磨人。走路还要不出声,吃饭更要遮口,放筷要与自己平齐,还有什么夜寝不可打呼,乡野来的哪受得了这些束缚,自然便会想方设法的出去,哪怕宫里规矩私下出宫者缢杀,可在有些人眼里,宁愿不去遵守这些规矩也要试着逃上一逃。</P>
成功出了宫去,皆大欢喜。</P>
不成功,死了不过一刀剐,也好过在宫中受恁些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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