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抓住对方逻辑漏洞，大笑道：“廷尉说得好啊，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秦法之所以能让秦国强盛，乃是因为我大秦彼时正身处诸侯环伺之中，故需要此法强国，以实现与诸侯争霸的目标，但如今呢？”</P>
“六国已灭，四夷皆平。当今形势与昔日商君变法时所处的环境大不相同。我大秦如今需要的不是强军征战，而是保境安民，使天下黔首康定，万民和乐。所以在这个时候旧的秦法已经不太符合当前的情况，需要变更！”</P>
甘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郦食其这位舌战高手可不给他机会，立刻气势汹汹，发动了凶猛的连环攻势。</P>
郦食其朗声道：“昔日商君言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智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P>
“商君又言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P>
郦食其口中唾沫喷吐，对着甘虔以及朝中诸臣道：“诸位对于此商君之言，可有感触乎？”</P>
“镇国侯今日欲要更法，正是遵循昔日商君所言，礼、法以时而定，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符合国势的律法。法者，应与时俱进，这才是真正的法之精神。君等抱残守缺，言不可更法之事，所行岂不和昔日阻碍变法之甘、杜之徒等同乎！”</P>
“商君言便国不必法古，如今尔等正是在法古啊！”</P>
郦食其有赵佗为他撑腰，火力全开，言辞激烈，直接将所有想要阻碍变法的人全部划到了甘龙、杜挚之列。</P>
只有他和赵佗这种欲要变法的人，才是真正的商君继承者。</P>
甘虔及诸法家门徒顿时涨的脸色通红，怎么转眼之间，他们就被打成了守旧之徒，这顶大帽子他们真是戴不起啊。</P>
郦食其乃是靠着一条长舌，说降齐王举国投降的舌辩高手，如今以言辞压制对方后，又当众大谈秦国旧法对于天下统一后造成的桎梏和不利，畅言变法的好处。</P>
他对此早有准备，说话引经据典，鞭辟入里，听的人连连点头。</P>
而今日遭受突然袭击的法家门徒则没有提前准备，被打的措手不及，在言论交锋上完全不是对手。</P>
整个朝堂，基本就成了郦食其一个人的舞台。</P>
“专业的事情，果然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P>
赵佗眼中笑意更甚，论口才，这天下恐怕没几个人是郦食其的对手。</P>
就连二世皇帝都听得连连点头。</P>
许多公卿也被说动，认识到了旧法的弊端，以及变法的好处。</P>
待到最后，二世皇帝目光转向左丞相李斯，询问道：“左丞相，对于镇国侯和郦左更提议变法之事可有建言？”</P>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李斯。</P>
他是秦国左丞相，法家的掌门人。</P>
李斯的态度很重要。</P>
甘虔等人求救似的看向左丞相，希望他能力挽狂澜，维护秦法。</P>
李斯眼中满是无奈。</P>
他年轻时入荀子门下，曾去过齐国的稷下学宫，见过诸子门徒辩论，甚至还参与其中，对此多有经验。</P>
这个郦食其声音中气十足，说话时喷吐的唾沫数量极多，善于抓人逻辑漏洞，给人扣帽子的功夫也是极高，再加上他引经据典的功夫，绝对是一个辩论强敌。</P>
如果他李斯年轻时或许还能与之一战。</P>
但现在，他已经老了。</P>
七十多岁的李斯，精力已是大不如前，以前一顿能吃大碗的面条，现在是小碗还吃不完，哪来的这种当朝辩论的精力。</P>
而且他堂堂左丞相，难道真要下场和对方一个赵佗的手下辩论吗？</P>
他是长者前辈，赢了有失身份，输了更是名声尽折，没有任何好处。</P>
且通过聆听，李斯也不得不承认，赵佗和郦食其所言的昔日秦法不再适合统一后的秦国，是有一定道理的。</P>
“法家，本就是为君王所服务。”</P>
“君王之言，便是法。”</P>
李斯心头暗叹一声，相比甘虔等人，他对于法的本质看的更透彻。</P>
皇帝喜欢，那就是法。</P>
李斯抬头，看向帝榻上的二世皇帝，拱手道：“臣一切皆听陛下吩咐，陛下欲要变法，那就变法。”</P>
这话一出，朝中许多希望维护旧法的公卿和将领，皆目露惊色。</P>
怎么左丞相直接投降了？</P>
面对镇国侯欲要变法的攻势，你李斯堂堂法家掌门人，就不反抗一下吗？</P>
赵佗眉头微挑，有些惊讶。</P>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P>
李斯好像就是这样的人。</P>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P>
这就是李斯当年对自己说的话。</P>
他昔日是楚国小吏，为了追逐名利而毅然辞职，拜荀子为师，后来扫视天下诸国，选择了最有前景的秦国入仕。</P>
李斯先给吕不韦做门客，又在吕不韦倒台前，跳到始皇帝手下，包括在历史上他与赵高合谋篡改始皇帝遗诏，甚至后来明知秦二世倒行逆施，也要昧着心拍马屁。</P>
李斯这一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是真的坚守什么法律原则。</P>
法，亦不过是李斯追求富贵的一个工具。</P>
如今赵佗位居李斯之上，朝中势力甚大，又有皇帝支持，李斯一眼看穿此中道理，知道硬拼不是出路，故而只言听皇帝的吩咐。</P>
打不过，那就加入。</P>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P>
这一来，不仅免了冲突，反而还能得到二世皇帝的青睐，觉得自己这岳丈贴心。</P>
果然，见到李斯这般态度，二世皇帝十分高兴。</P>
下令由两位丞相开始主持修改秦法律令之事。</P>
或许是心中对自己这位岳丈有所感激，也或许是想对李斯进行一下补偿。</P>
半月之后，二世皇帝下了一道新的诏令。</P>
以左丞相李斯建言献策，助始皇帝吞并六国，及为大秦鞠躬尽瘁等功勋，特赐爵为伦侯，以示奖赏。</P>
李斯的爵位。</P>
文通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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