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意思是既然大妹不愿意,不如就取消和藏家的婚约,但是他却是知道,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们主动和藏叔平提,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若是姜家主动取消,那第一个对付姜家和他的,就不是爸爸曾经的政敌,而是藏叔平。
别的不说,姜家的账是最经不起差的,藏叔平随便捏一个举报的理由,都能让姜家至此万劫不复。
他第一时间就稳住了爸爸,避重就轻地和父亲道:“蓉蓉是不是还放不下沈俊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没有藏家这门婚事,以姜家和沈家的恩怨,大妹也是绝不能嫁给沈俊平的。爸,你以为取消婚约是为大妹好,但是或许只是将她往沈家更推一步而已。”
当时继母也在一旁敲边鼓,爸爸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说:“先把蓉蓉找到吧,如果她誓死不愿,也不能硬把她送过去,到底是我们姜家的亲骨血,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
他也知道过犹不及,当时没有再说,却是打定注意,一定要让大妹和藏叔平顺顺利利地把婚礼办了。
但是他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个小时,并未见大妹的身影,刚才看到一个和大妹衣服一样的女同志,她还以为是大妹,没想到认错了人。
这时候,姜靳川和彭南之也到了,问他道:“斯民,还没看到蓉蓉吗?”
姜斯民摇头,“还没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一趟火车就要开了。
彭南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很多女同志都用厚围巾把脸捂严实了,想找人也分不清谁是谁。忙和姜斯民道:“看脸是找不到的,只能靠手里的箱子和衣服辨认了,蓉蓉有两个箱子,一个是人造皮的蓝色大箱子,这是我送她的,还有一个她自己买的柳编的小箱子,我去她租住的地方看了,这俩个箱子她都带走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斯民忽然想到,刚才那位女同志似乎也有一个藏蓝色的人造皮箱子,就拎在跟她同行的男同志手里!
姜斯民立即朝前头张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13车厢旁边,那位女同志正在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另外一位女同志。
忙指给继母看道:“阿姨,那是不是蓉蓉?穿藏蓝色旧袄子的那一个。”那袄子大了一些,穿在她身上并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的不说,还浆洗得有些发白。
他当时瞥了一眼,就没有往蓉蓉身上想。
虽然现在大多数人的衣服都不甚合身,但是这里头并不包括他们姜家的子女。即便蓉蓉只是自己的堂妹,在家里的受宠程度比不上瑶瑶,但是几件合身的衣服而已,彭南之还不至于在这上面苛待她。
特别是最近蓉蓉又和藏叔平订了婚约,别的不说,家里肯定是给她买几身好看的衣服的。
他没有想过,短短一个月蓉蓉会瘦成这样,说一句瘦骨嶙峋都不为过,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其次,他也没有想过,先前在信里还和他十分亲近的大妹,现在会对他们家提防至此,不仅自己偷偷报名去边疆,还会在出发的这一天做各种伪装。
再者,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样大费周章地帮助她避开姜家。一直以来在他心里,蓉蓉只是倚靠他们家才得以在汉城生活的孤女。
姜斯民朝这边快速走过来的时候,周小茹正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姜蓉蓉,和她道:“蓉蓉姐,我给你带了六个馒头,里头夹了点酱菜,听说要十几天才能到目的地呢,你带在路上吃。”又往姜蓉蓉口袋里塞了几颗糖,“嘴巴没味的时候吃一颗。”
姜蓉蓉眼睛微微有湿意,和他们几个道谢。
张扬道:“我们答应了沈同志的,肯定得把你平平安安地送上火车,姜同志你不要怕,我们等车开了再走。”
姜蓉蓉点点头,“非常感谢大家这样热心帮忙,也麻烦你们帮我转告爱立和玉兰婶子,我到了边疆一安定下来,就会给她们写信。”
周小茹应了下来,又和她道:“蓉蓉姐,你以后要在那边有什么困难,也写信回来,我们一起给你帮帮忙,大家认识一场,就是朋友了。”
姜蓉蓉点头,不敢再耽搁,忙和大家挥手作别,临上火车的时候,忍不住望了一眼刚才堂哥站的位置,很不巧的,就是这一眼,对上了姜斯民探询的眼神。
姜蓉蓉立时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颤着音和周小茹道:“小茹,他看见我了。”
周小茹拍拍她的胳膊,“不怕,你先上去,我们就在这车门口守着你,不会让他过去的。”
姜蓉蓉点了点头,忙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这边姜斯民确认穿着蓝色旧棉袄就是蓉蓉以后,立即带着爸爸和继母赶了过来,见她上了车,忙和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道:“我是宜县县委的办公室主任,我妹妹因为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一意孤行地要去支援边疆建设,但是家里长辈正病重,我们想让她缓半个月,跟下一批志愿者一起出发,麻烦同志你帮忙把她带下来和我们谈谈可以吗?”
边说着,边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
张扬也递了自己的工作证过去,“同志,我是国棉一厂保卫部的,这位同志他说谎,姜蓉蓉同志无父无母,寄居在他们家,他们就给人包办婚姻,把一个十**岁的姑娘,硬许给了一个老头子,姑娘差点跳河,被我们保卫部的同事路过救了下来,我们知道了她的事情,特别同情,所以来护送她前往边疆,开始自己的生活,没想到她的叔婶和堂兄还追到火车站来了。”
金宜福也道:“同志,你可不能信他的,你要是帮了他们就是助纣为孽,活生生地把一个女同志逼向死路啊!”
列车员听得一头雾水的,但是他大体明白了过来,这里头的事情,把工作证都递还了回去,看向姜斯民的眼神,带了点鄙视,“同志,我们列车员没有权利把乘客赶下车,如果里头的乘客是违法了,你可以到公安局报案,让那边的同志来和我们对接工作。”
姜斯民不死心地道:“那我上去和她说两句话行吧?”大妹自来最重视奶奶,他只要说奶奶重病,他不信大妹不跟着他下来。
周小茹忙道:“不行,你不准上去,你们一家人一肚子坏水,你肯定会威胁蓉蓉姐,不然你上去干嘛?你给她钱还是票,你直接给列车员,让他交给蓉蓉姐就行了。”
姜斯民皱眉,想着直接越过周小茹上车去,不想身前又站了三个男同志。
张扬道:“我们都是来送姜同志的。”保护的意思不言而喻。
彭南之听到这里,有些气愤地道:“你们这群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这是我们姜家的人,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金宜福要笑不笑地道:“大婶,你没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吗?这是新社会了,难道我们还能看着你们把人姑娘逼死?”
张扬也插科打诨地道:“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女儿,你们要是觉得男方家好,怎么不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啊?不过就是给人吃了几口饭,人家姑娘的命就是你们的了?地主老财的算盘都没你们打得精,听说一家子还是公职人员呢!”
金宜福接话道:“是啊,要不然我们去市委打探打探,市委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这思想觉悟吗?”
彭南之气得面色铁青,万想不到,在最后关头会遇到这么一群混不吝来。
两边正僵持着,火车忽然鸣笛了,列车员忙提醒大家快上车,姜斯民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头冲,给李柏瑞和张扬死死地拉住了。
彭南之也要往里头冲,金宜福准备拉人,彭南之立即大喊:“你要耍流氓吗?”
吓得金宜福不敢伸手,周小茹却是直接把人拦住了。
列车员忽然问金宜福道:“那女同志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们和车长说一声,一路上给帮忙看着。”
金宜福一喜,忙道:“叫姜蓉蓉,同志,这姜同志真是不容易,不是我们伸一把手,现在怕是连口`活气都没有了,你一会看到就知道了,被她叔婶逼得,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还真烦请你们路上帮忙看顾一点!”
列车员忙应了下来,关火车门前,还鄙夷地看了一眼姜家三人。
彭南之胸口气得直发抖。
这时候火车缓缓地启动了,姜蓉蓉的座位就在车窗边,这时候也坐了下来,朝小茹和金宜福几个挥手,眼泪不知不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终于自由了。
站台上的周小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一个劲地朝着姜蓉蓉挥手,喊道:“蓉蓉姐,等到了,要给我们写信啊!”
彭南之气愤地道:“姜蓉蓉,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你怎么对得起叔叔和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栽培?你当边疆是什么好地方吗?有你后悔的时候,你看我们……”
姜靳川拉住了妻子,呵斥道:“南之,慎言!”又朝侄女道:“蓉蓉,要是想回来,就给叔叔写信,叔叔给你想法子,你不想嫁就不嫁,叔叔本来就是来和你说这事的,你不要再有心理负担。”
姜蓉蓉已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叔婶一个字,而是和周小茹几个道:“谢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帮助!永远……”
伴随着火车的“轰隆轰隆”声,姜蓉蓉的声音被拉得很远,完全听不见了,她也正式踏上了前往边疆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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