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
顾翁喜滋滋地道:“老朽就恭候大驾了。”
祝缨道:“如今顾同有了官身,约束可更多了。家人务必奉公守法!”
“是是。”
“高兴是高兴,正事儿别耽误,秋收粮税、宿麦等都不能耽搁。”
“是是。”
祝缨看他实在高兴,说了估计也听不进去,不再嘱咐。顾翁又去给小吴、祁泰散请柬,他们两个也说要去。顾翁也是大手笔,知道顾同有了官身,也有一定的免税之权之后,又往顾同名下划拉田产、奴婢。还给小吴送一个小厮,给祁小娘子送了个小丫环。
小吴眼馋有小厮的待遇,一想祝缨现在还没个这个贴身的小厮呢,有两个小獠奴,看着又不像是当奴婢的。俩人一间房住着,江娘子有时过来教他们些官话,教他们唱识字歌。
小吴忍痛,将小厮给退了回去——大人都没有,我怎么能有?
祁小娘子需要一个小丫环,她们寄住在这里,她虽有时帮厨,家里一些事情比如浆洗,杜大姐也帮忙干着。现在不太好意思再这样了,有些小排场还是需要的,想到杜大姐的事儿,就依杜大姐的故事,跟小丫环签个契,算长雇。她跟花姐在厨下忙的时候,小丫环也能烧火,家里的衣服也有人洗了。
祁小娘子高高兴兴去顾家吃酒,陪坐在花姐的一下手,跟顾家女眷一桌。
张仙姑被奉在堂客的首席,左右一片奉承之声,顾同的母亲也管她叫一声:“伯母。”
顾翁又怕祝大受冷落,特意让自己的长子带着几个亲戚陪祝大。
祝缨在外面也是被团团围住,祝缨不喝酒,身边却满是端着酒杯一口干了喝给她看目光殷切的乡绅们。他们也有后悔当初没转科的,也有暗骂儿子不如顾同机灵直接认老师的。但都觉得,跟着这位县令,是真有前途,明里暗里,都要扯上自家儿子。
有说顾同:“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大人也不是外人,你去好好招呼你外公,这里有我们呢。二郎,来。”将自己儿子扯过来捧茶壶随时给祝缨倒茶水。
也有借赵济说事的:“大人一来,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前头有赵家大郎上京,后头就有顾家这小官人有了出身,不知道下一位是谁呢?”
赵沣心中微酸,本来他是头一份儿,不说妻子那头的关系,就说自己儿子,也是被祝缨送进京的。赵苏进京之后也有两封书信回来,详述京城见闻,虽是报喜不报忧,也透露出京城中确实有能人,自己以前是把很多事情想得简单了,又盛赞了祝缨对他确实不错等等。说自己进了这学校,以后出来做官也是比较顺利的,但是,现在还是学生,没有官身。
顾同个后来的!现在就是官了!
赵沣心里一时觉得自己儿子那样才更有前途,一时看顾同穿官衣的样子有些不甘。勉强笑着,说:“咱们何必乱猜?只听大人安排就是。”
乡绅们顺着这句话往下,盼着做官的心思盖都盖不住。
祝缨看在眼里,一句话也不接,只喝几口茶就说:“我又不喝酒,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能敞开了喝,我先回去了。你们也不要太晚,咱们正事儿还没办完呢!等冬天闲了,过年我再请大家。”
乡绅们满怀遗憾,拥簇着送她回衙,从顾家一路往外快要送到衙门口了,祝缨道:“都回去,这像什么?顾同你也回去。”
曹昌默默在跟在她的身后,二人回到了后衙。后衙里,锤子还没睡,屋里亮着灯,一旁铺上石头已经四仰八叉打着小呼噜了。
祝缨推开门,锤子警醒地抬头,伸手住桌上抹了一把。祝缨走过去,看到他还没擦掉的水渍,隐约透出文字的样子。
“识字?”
锤子深吸了一口气:“学、学了点识字歌,就、就……”
祝缨很高兴,问道:“都会写什么字?”
锤子伸指蘸着碗里的水,写了个“聖”,又写“徳”,将识字歌第一篇写了两行。祝缨道:“你随我来。”
锤子紧绷着,脚步轻得像只山猫。他小心地走在阴影里,跟在祝缨的身后到了书房。
曹昌点了了灯,祝缨铺开了纸,叫过锤子:“你来。”
锤子小心地走了过去,祝缨看看他的样子,一伸手,锤子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她托起放到了椅子上。祝缨递了支笔给他,道:“写写看。”
锤子用力捏着笔,祝缨给他研了点墨。他趴在桌子上,蘸了点墨,落下两笔,头上冒出点汗来。他没用过毛笔写字,并不知力道,两个笔划就把自己预估的字给写糊了。他快速地看了祝缨一眼,见她没生气,往下趴了趴,重新蘸墨,这回将字写大,虽丑,海碗大的一个字却写对了。
祝缨道:“可以了。字也是江娘子教的?”
“大娘子带我去街上时,告诉我的识字碑跟识字歌是一个字对着一个字的。我就想应该是……”
“这个字念什么?”
“sheng”
祝缨笑笑:“你想得很对。”
她把锤子提下椅子,另取了张纸,将识字歌一篇一篇默了下来,然后交给锤子:“以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照着这个试试。”又取了一些纸张笔墨给他:“拿去用。”
锤子一个孩子捧这些东西还有些重量,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祝缨。
祝缨道低头道:“说给你就给你,天不早了,睡去吧。哎,吃晚饭了吗?”
“杜大姐给留饭了。”
“去吧。”
锤子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笑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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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祝缨起身,后衙的人陆续都起来了。
锤子拖着石头也出来,石头还揉着眼睛,锤子已经胡乱洗了把脸,跑到祝缨的门口,蹭前擦后。祝缨后宅不进外男,锤子年纪小,还能蹭过来。
祝缨没有贴身仆人,锤子抢先跑过去,踮着脚尖去取洗脸水。石头道:“你矮,我来。”
祝缨道:“我不用人管这个,你自己收拾好。只管习字,有不会的来问我。先学着这个,等我闲一下再看你读书。”
锤子问道:“我、我能?”
“凭什么不能?”
祝缨从他手里拿过盆:“自己的脸也洗干净,头发梳一梳。”
“哎!”
祝缨把锤子搁自己家里散养着,自己忙着秋收的收尾工作。一切都很顺利,顾翁摆完流水席终于消停了,顾同也换回了便服,又回来接着当学生了,还是被祝缨当牲口使唤。
祁泰、小吴虽说自认还跟以前一样,祝缨依旧对他们松了一松手,剩下的活就归了顾同、项乐、项安、童立等人。
有三人做榜样,旁人是干劲十足的,项乐项安不图官身也图个报仇。既然祝缨做事厚道,他们也就继续相信她,为她做事。
祝缨看福禄县粮税渐渐入库,又往思城县再巡视一番。思城县这里,她自己离开了,就将关丞和莫主簿留在这里。二人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倒也办得有声有色。
关丞抱怨:“这裘县令真个没成算,也没志气,粮仓都不够使了,他也不修一修。”
祝缨道:“没看邸报吗?他不是县令了。”
关丞叹气:“看了,可真是……”他想说福祸无常,也是可怜的,县里的大户对付起来也容易,也不容易。遇上祝缨,那就是容易,如果换个人,就不太容易。
祝缨道:“你这个气性,怎么当县令?”
关丞道:“下官怎么敢想……”他抽了自己一嘴巴,又马上放下手来,再一跺脚。祝缨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干活去。”
不多时,两县的租赋收齐。祝缨命关丞在思城县留守,看一看有没有衙役敢私下加征的。顺便将服徭役的人数再给确认一下。
再往慈幼局去看一看那些孤儿奴婢,花姐、小江离开之后,这里找了四个妇人过来,每月领几百工钱,暂时照顾这些孤儿。
两个过年就十六了的,祝缨预备让他们去种地。不会种的就学一门手艺,思城县也有流人营,翻俩工匠试试。再不行,就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她也不能养人一辈子。
余下的,也得开始学手艺了。
两处巡完,她就押着粮草先去南府与上司会合,再去州城。
南府的上司如今看她眼神又是一变,奇奇怪怪的,王县令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但话里仍是问:“宿麦……”
“忘不了。喏,麦种我都带了来了。”她这一行,除了给冷云的麦种,还有给南府的以及王县令的。之前跟冷云巡视了一圈,多少有点数,照着公廨田的数目再多给一倍,随他们去种。种田的老农她也带了几个过来了。
上司笑道:“都说你周到,你是真能干的。”
笑着接了人和种子,祝缨指着老农道:“这些都是宝贝,您千万别冷着饿着了。回来我还得用呢。”
上司道:“就放在我这里。”
王县令也先分得了人和麦种,笑吟吟地让自己的手下:“去弄辆车。”拿车载着老农和麦种先回县里准备。
二人心情变好,一路与祝缨且走且聊。有时说农桑,有时说案子,有时问冷云。他们问什么,祝缨就答什么,他们能领会多少就不一定了。
一行人押粮走得慢,数日方至。祝缨在州城还是老待遇——先缴,完事再去拜见冷云。秋收完了,她得说说宿麦的事儿,趁着朝廷还没给思城县派个新县令,她得抢先下手把活儿给干了,免得扯皮。
冷云依旧看着别人看活,今年秋粮果然如之前预料,比去年略少一些。但是冷云算着有查出隐田的功劳,也能应付得过去。
祝缨这回来连人带麦种都齐全了,冷云喜道:“不错不错!正好!正好!哎,我走之前,能种下不?”
“走?”
冷云认真地点点头:“我要上京!”每年,每州的正副职都得有一个人进京去审核。一年的租赋啦、地方上的案件啦、其他的成就啦。解释一下完成不好的原因,以及如果有天灾**,去哭个穷。更重要的是,跟京里拉关系。
祝缨道:“您才过来不到一年,又要奔波?路上吃得消吗?这事儿干系全州,就算是别驾长史有私心,也不会拿这事开玩笑的。”
冷云道:“不对不对,你看蓝德那个阉人的狗样子,宫里像他那样的人太多啦!我不自己回去一趟是不放心的。”
祝缨道:“大人与我报上的请功名单没有全批下来,也未必就全是他从中作梗。一说就全准了的,历来也是不多,端看上头怎么想。”她看了一眼薛先生。他的名字本来也写上去的,但是上头只批了一个董先生。
冷云道:“我还是得回去一趟,一离开,就远了。还有你啊,你怎么不着急呢?不能远离,不能远离!”
祝缨道:“宿麦的事儿您不管啦?”
“我看着他们种下再走,我又不会种,有人会种就行了。南府的事儿,你管着。”说着,他恶作剧地笑了起来,“南府现在,没人会与你作对啦。”
“什么作对不作对的?”祝缨说,“都有人管。大人,真要亲自回京?”
冷云道:“我意已决!”
“那年底的会怎么开?明年的春耕怎么安排?”
冷云搓搓手:“我明年早些过来,路上不耽搁就是了。”
祝缨又看一眼薛先生,冷云道:“他与我同行。”薛先生比董先生年轻不少,冷云就相中他当苦力了。
祝缨眼见劝不住,道:“好吧。”
粮缴完,种子留下,冷云还要多留祝缨,祝缨这回可不敢多呆了,说:“会馆那里尽有人的,大人有事,只管传信。”她那儿麦子还差点时间,橘子可快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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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不用每年都派人上京,冷云这一去,等于将全州官员的考核也捎带上了,祝缨不担心这一点。她仍是让小吴跟着去上京,送自己的信,小吴现在也是官了,不过没仆人,就跟着冷云的车队走。祝缨也给小吴配了辆坐的车,让他一路一定要对薛先生礼敬有加。
小吴机灵,看董先生便知薛先生,仍当薛先生是前辈敬。
冷云这回可不挑剔,也不敢耽误了,他认认真真往京城赶路,越走天气越冷。回京是他自己要求的,直到此时他也只是骂天气,而不曾改了主意回头,只是停下来的时候拿小吴说事儿:“三郎还单派你来,难道我不能给他捎带?他同七郎就这么亲近?”
小吴陪笑道:“因下官回家,就顺捎了。大人有大事儿,跑腿的事儿,还是下官来。”他小心地不提喜事之类,以免刺激到薛先生。
冷云一笑。
小吴回忆起在刺史府的日子,不由怀念起跟在祝缨身边的时候,心道:我这一走,谁要得意?不知道是童立童波还是项乐?
他并不知道,祝缨现在想的并不是将小吴留下来的县衙里那个位子交给谁。
<bG/> 项乐从外面跑了进来:“大人!好像出事了。”
祝缨问道:“什么事?”
项乐道:“我大哥回家说,榷场不对劲。山上怕有变故。”
项家对山上寨子的事一向上心,这次榷场比之前冷清太多!山上下来的人尤其的少,进山收货的人也没出来。项家大哥到了榷场一看,觉得不对劲儿,回来之后便讲了。
项乐便回来找祝缨说了这事。此时秋收已然结束,福禄县的宿麦今年能种到全县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二,但是山上还是比较清闲的。是有足够的人手与山下交易的。祝缨给苏鸣鸾介绍了制茶的路子,山上的普通茶叶、茶饼也渐渐有些收益了。山寨不大可能放弃交易。
那就可能是真出事了。祝缨认真听了他的分析,让他把他哥哥找来,仔细问了这次和上次有何不同,山上下来什么人。得知“还是上次那些人带着。货少了,买卖也做得没心一样。”
祝缨心道:来了!恐怕是义兄走了。
她说:“你叫童立跑一趟赵家,问问赵娘子可还好,就说我有事要找他们夫妇商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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