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我要再找窦尚书,要他减些租赋,这个事你与蓝大监在陛下面前可不能袖手旁观。”
蓝德笑道:“这是自然。”
祝缨又给了他一个红包,再给他包了一包糖块,才将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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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侯府上还在办喜事,婚礼完了还得招待女儿回门,这事儿也不好麻烦他们。祝缨又跑到了皇城,直直去找窦朋理论——您在算糖税是吧?来,先把之前的税里再减掉我贡的糖!
窦朋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他又不能说不要给皇帝贡了!如果说“贡糖是你的事,我的税不能少”,眼前这个货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窦朋含恨骂道:“这群阉人!”
祝缨心道,郑家婚礼你也去的了,蓝兴这个大阉货还你一桌吃饭,也没见你啐他脸上。且这事儿有阉人、宫人掇撺无疑,但陛下必是也默许了的,咱俩都不敢去陛下面前说他,就别在这儿发疯了。
窦朋道:“你既能干,快些将砂糖的产量提上去!将价钱再略涨一点,把贡糖涨回来。”
祝缨道:“户部真是个风水宝地,之前冼侍郎也是这样,一踏进户部,算账都精明了几分。”
窦朋道:“快走快走!”他还得再想办法从别处再多抠一点税出来。众所周知的原因,宫中的花费一向是越到后面越多的。他忍不住又拉着祝缨的袖子诉苦:“宫里又不挣钱。说是内库内府,有事还不得户部拨些?也不知道那些监、司都干什么吃的?手里那么多田园林泽竟不能好好经营……”
他这个户部尚书,可是已经扛住了许多次宫里的要求。
祝缨听他说了许多,也只管八风不动,立逼着窦朋给自己的糖税又砍了六成,本来窦朋要砍一半,祝缨要砍四分之三,最后折衷,砍掉六成。
祝缨道:“我这就去催官印,拿到了咱们就立据为凭!”每年,各地的税赋都是跟朝廷这儿定好了的,这是官员考核的重要指标,得存档下来,免得到了年底户部说她交得不足。
窦朋哭笑不得:“你我堂堂朝廷命官,在这里斤斤计较,仿佛商人一般。”
祝缨道:“干的就是这个活计嘛!咱们不管钱粮,谁管?”
窦朋道:“也罢。”
祝缨道:“我这就去催印!”梧州新设,印要现铸。
果如阴郎中所言,她的事儿各处办得都比较快。不但有她自己的梧州刺史的相关印鉴,连府里其他人的也都一道铸好了。她拿了印,先去跟窦朋把档立完,接着往各处都跑一趟,启用了梧州相关的新印。
跑到了吏部,找到了阴郎中:“阴兄。”
阴郎中笑道:“又有事?”
祝缨道:“一事不烦二主,就认准你了,我还要过两天才能动身,帮我顺便发几封公函如何?”说着,她拿出了新印。
阴郎中道:“哦!梧州别驾等人的印果然好了?是要随文一道送过去的吗?”
祝缨道:“对。我还有一公文,也劳烦一道发出。”
“行。”阴郎中说。
祝缨与他的交情也不止是吃饭,每次往京里送礼也都有他一份。比起别人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再有点情谊维系,办事就容易得多了。
章炯等人的任命是由朝廷下文,然后连着新官印一道由驿路送过去的,这个走得会比较快。祝缨的印自己带着,她已经是梧州刺史了,再就要给州里下令。
现在是八月,等她动身回去,到梧州的时候最早也要十月中了,那个时候秋收已经完了,大部分地方运送粮赋、上京核算的队伍都动身了!她还带着苏鸣鸾等人,不方便自己先快马奔回,所以得提前安排章炯把秋收、征粮、运送、上京等事都准备好。
章炯是从县令升上来的,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儿。得嘱咐。
此外还有梧州新设,好些事情都是“草创”,她得安排好。项大郎被她带到了京城,短期回不去,糖坊也得有安排,至少让项安兼顾……
再来,还有一个河东县的王县令。厚道一点说,别人都被她端走了,就剩王县令,不免让王县令处境艰难。小人一点说,如果王县令因此有怨恨,那……
她特意托了阴郎中:“将王县令的新告身也早些给他吧!相交一场,别叫他闪着太长的时间。”
阴郎中戏笑道:“好。”
祝缨问了阴郎中,今年是不是轮到卢刺史亲自到京,阴郎中道:“是。”
祝缨心说,也好,让顾同先自己混几个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能自己立得住,卢刺史回来面上也好看,有些麻烦,卢刺史回来他也有靠山了。
祝缨往复又办了许多事情,要将父母的新敕封带回家,又要与宫中说定贡糖的事情。以前没贡过,还得打听一下这糖什么时候送到、送到哪儿、怎么办交割的手续等等。再添贡糖这一件事,她动身时已到八月底了。
她再次出京,郑熹父子都来送她,郑侯府又装了数箱物品之类给她。
祝缨道:“都快拿不动啦。”
郑熹道:“啰嗦,带走。去了好好干。”
“哎。”
令人惊讶的是,郑霖夫妇新婚燕尔,广宁郡王也陪着王妃过来送她一程。广宁郡王是个正常的年轻人,不特别的俊美,却也五官端正,身形略高,看着还算健康。据说比郑霖大一岁,不过祝缨看他的表情有点天真。
郑霖先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广宁郡王才跟着半揖,祝缨还礼的同时心里就有数了。
郑霖道:“三哥,一路顺风。”
祝缨又还了她一礼,说:“有什么想要的南货,只管写信来。”
冼敬等人也来送行,祝缨与他们一一道别。
转眼看到后面的左丞等人,左丞终于又熬走了一个大理寺卿,只是自己总也升不到从五品。看着梧州新设,原司马都升做了从五品,眼睛都要红了——早知道我也跟着小祝去了。
真要他走,他又想留在京城。
因此,与祝缨道别的时候他的口气扭曲得像是一团被塞在了衣箱角的绸衫,又皱又滑。
另一边张仙姑、祝大也与金良、温岳几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祝缨走过去,又与他们话别。祝缨对金良道:“你对大郎真有安排了?”
金良道:“知道你有心,他还不定性。”
祝缨道:“也罢。”
他们都催她快些走,不然就要错过宿头了。张仙姑道:“那才值几步路呢?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咱们多说一会儿话。”
又说了一阵儿,真坐上车走了,走出二里地,张仙姑就要催祝缨:“咱们快些赶路!不能叫姓变的抢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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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行比她们早走了十天。
卞行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
他是从地方又转回京城的,想谋个京官,但是京城这张饭桌上轮不到他点菜,只能熬着等。而地方官任职又有期限,他也不能又回原职。这期间段琳给了他一个建议,他也是思考过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
州为上中下三等,梧州在这三等之外,因为它是羁縻州跟正常的州的品级、考核标准之类全不一样。
卞行以前是刺史,现在虽然走远一点,但是品级是升的。品级能升一升,也算不亏。走得远了是憋闷,但南方在推稻麦双季的事他也从邸报中知道了,已经进入了收获的时期。再有手中能扣着一个祝缨,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个出气筒都有了。
完美。
哪知自己前脚收着了刺史的任命,正高兴,家里也要准备赴任的事了。马上就得知南府没了!
祝缨端着三县走了,留一个河东县,再从仪阳等二府各抽一县,三县给他凑了个“新南”府。他还是管着三个府,但是整体少了三个县!还让祝缨跑了!本来,他跟祝缨没仇,跟郑侯府上也没什么冤仇。
如果只是为了段琳,跑了就跑了,可这小子不该带着三个县一起跑!
从知道“梧州”起,卞行才是真的厌恶上了祝缨。
任命已经下来了,卞行是没那个资格挑职位、耍赖不上任的,他只得好好准备。跑到户部、吏部等处索要一些当地的资料,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勤快,已将三县、南府的旧档都旧到梧州去了,只拿“现在的三府”资料给他。
他将河东县的情况仔细研究一下,心道:这个县令王某原来可是南府的啊!
将概况都看了,卞行也没含糊,他将妻子与幼子幼女留在京城管家,自己带了长子夫妇赴任,这个长媳就是段琳的女儿。
卞行一路上也打定了主意,快点走,到了先召集各府县官员见一面,留下王县令仔细盘问,再做计较。
他一路催促:“快些走!再晚,赶不上解送秋粮了。”
卞行一路疾行,终究没赶上,他走的陆路,长史押粮走的水路,完全地错开了。卞行心道:则今天的赋税若是不佳,就算不到我的头上啦。
他到了州城,使人拿他的告身、印信等核实了身份,正式地入驻了刺史府。一进刺史府心就凉了半截,所有的前任都是坑,冷云尤其是个大坑。这个纨绔子弟真的把刺史府挖了几个大坑留给他。
府中文吏低声说:“冷刺史说这几株花树好看,就挖走带上了!”
卞行大口喘气:“着!各府、县官来刺史府。”
文吏道:“是。”
这边公书一发,没几天,人就到齐了,长媳段氏也与卞行的妾将后衙收拾了个差不多。
卞行在前面大堂之内坐定,使自己的儿子卞芝念一念各官员的官职、姓名,念一个出来一个,他认一认人。他们将王县令的名字放到最后,卞芝念一遍,没人应,念两遍,还是没人应。
仪阳府的丘知府心道:这小子是个傻子吧?这里拢共这些人,都点完了!那他就是没来呗,你数不出来少了一个吗?!
不对,是三个。
嗯,本州如今差了两个知县,一个知府——新南知府也还没定下来。
卞芝一声比一声高,念了三声发现不对了,问道:“河东令没来吗?”
没人回答,如果是正常情况,还有他的顶头上司知府代答,现在新南知府也没有。
卞芝问道:“谁知道河东令是怎么一回事?”
丘知府道:“他调走了呀!就在刺史大人的告身下来之后。”
卞行面沉如水,将这笔账记到了祝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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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心情还不错,她遇到了章炯。
她是走的水路,走的时候装得满满的船,现在也还是满满的。张仙姑为了显示自己不是乱说,真的装了半船的家什。
她们登船之后,起初还很顺利,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一些。但是渐渐的,河里出现了运粮船,她们是逆行,速度明显的变慢了。
此时,她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再往前走数日,祝炼兴奋地跑到船舱对祝缨说:“大人!是咱们梧州的船!”运粮船上都插着旗子,祝炼识字,认得前面一串是梧州的。
押送的人正是章炯。
项乐走到船前大声呼唤,问前面是否是章别驾。
章炯这里也有人大声回答:“正是,前面何人?”
“祝刺史座船在此。”
两下合到一处,祝缨道:“并船,咱们的船再倒着开一阵儿,别堵着河道。”
跳板搭上了,章炯一个大红影子摇摇晃晃地上了祝缨的船,一到甲板就拜倒在甲板上:“拜见大人!”
他四十了!升了!
本来,他觉得自己得再熬个十年八载的,如果运气好,能有个绯衣,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熬到年近六旬。哪知莫名其妙就升了!
回想一下自己干了什么呢?听话看家!
有个好上司是真的太省心了!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从五品下,虽然他这个别驾是所有别驾里品级最低的,可他是了呀!
在他的后面,又扑倒了一个青色官衣的:“大人!”
豁!王县令!
祝缨将他们扶起,道:“来,咱们好好说说。”
章炯到底是个能干的人,马上说:“州里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秋收已毕,下官动身的时候宿麦已开始育种了。下面各县一切也还都好。接的信儿晚,刺史府还未及改建。播种后有的是功夫!已经画好图纸了。大人的令已收到了,下官已派人去州里的福禄会馆善后。”
福禄会馆还在州城,这个有可能会被人做文章,祝缨也给予了提示。章炯道:“项三娘的主意,暂隐了牌子,使人代持,就说盘下了这项产业……”
一项一项都安排得好好的。
王县令也说:“下官已将河东县的事都打扫干净了!”
祝缨道:“那便好,本也没什么,不过卞刺史同我有点小误会。”
<b/> 王县令心领神会。
设梧州的消息他是在南府听到的,南府下了令,将他也叫过去。章炯宣布,设立梧州,府里的官个个升了一级,刺史还是原来的祝大人,一片欢声雷动。县令们也高兴,在祝缨手下比在别人手下更痛快。
只有他!要设梧州了,没有他,将它留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新刺史。
紧接着,章炯又代宣了他的任命,王县令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接着,章炯又将他叫到一边去,告诉拆分是朝廷的手段,他调他走是祝缨出的力,嘱咐他将河东县打扫干净再走。
王县令也只有满意。
三人聊了一会儿,祝缨对章炯道:“上京去知道怎么说么?”
“还请大人赐教。”
“梧州新设,今年的税赋跟咱们没有关系,你只将旧南府的账交了就得。这个你拿着,是我与户部谈妥了的,别的,你一概不要答应。有事就都推给我。明年我亲自与窦尚书说理去。”
“下官今番正是准备了旧南府的账目。河东县的我录了副本,粮草还是让河东县缴到州城去。”
“好。”
几人商议毕,取下跳板,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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