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点头,心道:那就是喜怒无常叫人摸不着头脑。
祝炼道:“老师说,您进京之后哪里都别去,先进宫。一切事务都要排在陛下后面。”
这话就与陈峦的叮嘱合上了,陈放道:“叔父说的是。”
祝炼又告诉他:“之前朝会上殴斗的事,禁军也有几个人被黜了,又换了些新人。您府上的两位熟人也被调换了。老师说,请您与他们见面的时候留意。”
陈放忙说:“这是自然。”他看了一眼祝炼,决定把一些话亲自对祝缨讲。他家没有支使哪个“同乡”、“故旧”站队,那些人打群架不是他家指使的,这个得讲明白了,绝不能误会。
接着,祝炼又告诉了他一些皇子之前的事情,包括东宫。皇帝现在面前最主要的是太子和鲁王。太子也还过着有点像先太子的日子,不过他主要是挨骂,皇帝骂完他一顿,就会给他多安排一点事情。久而久之,太子也习惯了。不过有歧阳王与骆姳在,倒是比较轻松。
然后祝炼又拿出四份清单给他:“老师说,这一份是现在在京为官的同乡,这一份是宫中与您职司相关人员的名单,这一份是您入职的步骤,最后一份是京中现在流行的一些玩艺儿。”
陈放双手接了:“多谢叔父。”
祝炼接着说:“老师还说,十里不同俗,京城与老家的衣饰之类还有些差别。已经安排了裁缝到您府上准备着了,您回家之后量体,他们给做着,不耽误您穿用。”
陈放心道:祝叔父果然名不虚传。
又感谢了。
祝炼又转达了祝缨的一些叮嘱,最后说:“老师还有最后一句话,请您一定要记牢。”
陈放道:“不知是什么训示?”
“面圣的时候,一定要沉着,口齿清晰,说得不要太快,一举一动,要如陛下都能看到一样。”
陈放都记下了,然后取出自己的名帖:“还请世兄转呈叔父,我面圣之后便登门拜访,领叔父的教诲。”
祝炼代收了他的名帖,然后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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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放次日一早进京,先到宫中办入职。祝缨给他的第三张单子上写明了步骤、到哪里去办、办事的人、该人有什么性情特点、需要他做什么等等。
他的祖父是前丞相,对这些本就熟悉,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毕竟有些变化陈峦不能尽知。祝缨就仔细得多,连遇到的人、办事的方位都给他写明白了。
一路顺畅,通到了御前。
陈峦已对他讲了不少皇帝的事,又有祝缨给的小抄。见到皇帝时,陈放也不慌乱。
皇帝目不能视,仍是接见了他,说:“你阿翁还好吗?”
皇帝的声音苍老而虚弱,有点含混不清。陈放抬头往上看,看到一个靠在椅子里的老人。陈放的声音有些哽咽:“祖父在家中常思念陛下,今日见陛下圣体安康,祖父必是欢喜的。”
皇帝感慨道:“初见他时,我与他都还年轻。”
一老一小叙了一回旧,皇帝道:“你才回来,给你两天假,回家去安顿一下吧。”
“是。”
皇帝赐了他一些财物,给了两天假,陈放却打算只休一天,提前过来上工。从皇城退出,先回自己府上,府里接着个宝贝,一群人呜咽着围了上来。领头的管家道:“府里可算又盼来主人家了!郎君的屋子已经预备下了,您先休息。”
陈放道:“我先认认人,你们也认一认我带来的人,免得在家里见面不认识当了贼。”
他第一先将府内管事认明,再将府中巡视一圈,又将自己带来的管事、僮仆安排了。才坐在厅上,问留守的管事近总。
管事躬身道:“京里不大太平,咱们都盼着您来主持呢。”
陈放又问:“可有什么客人来么?”
管事忙说:“鸿胪的祝少卿派了人来。老奴想,咱们府上也不缺这些,总是一片心意……”
陈放笑道:“不缺东西,只是没想到要预备这些个,对也不对?”自家管事当然比不得朝廷的少卿脑子好使,这里的吃住都准备好了,时兴样式的衣服之类这管事一准儿是没准备的。如果准备了,刚才就会连同住所、车马等等一起邀功了。
管事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陈放道:“先送帖子吧。”王云鹤、施鲲、刘松年、祝缨、沈瑛,此外还有冯家,都送一份帖子。他要见一见这些人。
三个丞相,他今天能见着一个就不错了,丞相现在得轮流值宿。结果却见着了两个,施鲲值宿,刘松年在王云鹤家里。两人先问了陈峦的近况,再提醒他一句:“安份守己,等你父亲进京。”
他们对陈放也没有什么了解,看这年轻人还算礼貌,刘松年也没有刻薄他。
陈放已经第四次听到让他到京之后不要乱动的提示了,心想:这京城究竟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小时候没觉得这么凶险啊!
从王云鹤家辞出,他马上就去了祝缨家。
陈放对祝缨有着许多的好奇,满朝文武,他最佩服的是王云鹤,也以王云鹤为榜样,但最感兴趣的还是祝缨。祝缨是他的同乡,他前两年还打听过,实在难以理解,一个乡村赤贫的神棍,如何能被自己的祖父提起就夸的?
他小时候见过祝缨,印象是很好的。前年也见过祝缨,从祝缨身上根本看不出出身的痕迹。
祝缨身上有一种与出身非常巨大的反差。这让陈放忍不住就想接近她,研究她。
“陈放?他来了?有意思。”祝缨除下了黑绸,命人将陈放请到厅上。
陈放迈进厅里,见祝缨站起来等他。这位世叔生得并不魁梧,身形有点瘦弱,却又姿态挺拔。往那里一站,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自然,不刻意。没有蓄须,这让陈放又想起来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陈放抢先行礼,祝缨扶起道:“看着精神不错。”
“是。”
祝炼还排在另一个人的后面,那人也是个美男子。祝缨道:“这是赵苏。”祝缨之下还有几个少男少女,经介绍,却都是学生一流,他们都是梧州人氏。陈放知道那是蛮夷之地,对见到的少女也都拱手为礼。
宾主坐下,祝缨先问陈峦。陈放道:“阿翁一切都好,叫我进京之后多听叔父的。”
祝缨笑道:“要问我京城的一些事,我倒都可以告诉你。要说其他,我就要说陈公太担心你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最爱自己拿主意了。都长这么大了,还要事事听别人的,不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么?”
陈放道:“叔父天赋异禀,小侄所不及,您年轻的时候自己立得起来,小侄如今还是要老实请教的。在家祖父也说,方才王相公也说,都与您说的一样,叫我安份守己。”
祝缨道:“这是上半段,安份是为了站稳,站稳之后就是往前走啦。不然是为了什么?我不信以陈公之智,没告诉你下半段。只不过你现在还是要站稳,先看看听听,看准了再着手。”
陈放不好意思地笑了,与祝缨相处是真舒服。他说了自己见皇帝时的事,祝缨道:“陛下眼盲心不盲,心中自有一本账,咱们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
陈放笑道:“是。”
陈放是个聪明的年轻人,聪明且有礼貌,比他父亲当年深沉得多。祝缨又问他见过沈家、冯家亲戚没有,陈放道:“已经下了帖子了,明天我有假,正好去拜会。”
祝缨道:“那就好。礼貌一定要有。”直到有人催促,说要宵禁了,陈放才从祝家离开。
此后便是拜访亲友,又是拜访父祖故旧,所见之人无一能及祝缨者。无论是对他好,又或者是想攀关系的,提示、安排也都不如祝缨切中关节。
入职之后,除开与同僚们交际,陈放得空便往祝缨家跑,祝府从此又多了一个编外蹭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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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半月过去,这一天,陈放从皇城里出来,且不回家,等在门口看到祝缨出来,跑了过去:“叔父。”
祝缨与他打了个照面,笑道:“今天又想吃什么了?”
陈放笑道:“吃什么无所谓,您那里人多,热闹。”
“走着,热闹去。阿苏呢?”
赵苏道:“同去!”回头叫了自己的仆人,告诉祁小娘子一块儿去祝府蹭饭。
一行人骑上马,慢慢往祝家走,没走多远,陈放就凑过去低声对祝缨道:“叔父,陛下午后突然昏过去了。御医救了半天,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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