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呆似痴,全没注意到她低声跟她身旁的黑衣男子说了句话,也没注意到他们中的两名绕开桌子,出了餐厅,直到我觉察肩头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看才猛地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对劲了。
两个戴墨镜的面孔盯着我。
“先生,我们小姐想和你说句话。”
我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确认是真的,我心中的惶恐立刻变成了幸福的慌乱。
“其实……我……”我磕巴起来。
“跟我们来吧。”两人礼貌地冲我点下头。我像个被牵线的木偶,不知不觉跟他们走过去,可他们却没进餐厅,向另一侧的拐角走去。我刚要正口问,他们中的一个说他们是带我到剧院休息室,等他们小姐用完餐后就会去见我。
我从本性来说其实是很机警的人,但等直觉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在偏僻的角落转过身,没等我转身跑,就抓住了我。
他们肯定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员,整个过程我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其中一个在我肚子上来了记勾拳,另一个捺住我的脖子,我听见他低声问: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知道。”
“这次给你一个教训。要是你下次再敢盯着别人看,我们就把你扔到海里。”
他们拍拍手,走了。
我气闷得紧,肚子上挨的一拳倒没什么,但没想到她娇怯怯的模样,竟如此冷酷。回到休息舱,我越想越憋气,可一想起那娇艳无伦的容颜,心又砰砰乱跳起来,又想到她眉宇间的忧郁神色,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我和其他船员们在舱面上又见到了她。
当时我们正蹲在舷梯旁检查吊杆,我费劲地拿着缆绳把消防管缠在一起。清脆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只见她在四名戴墨镜的黑衣男子中显得弱不胜娇。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船上人的注意,很多人朝这边赶过来。一个穿全套高级船长制服的中年人——我认出是大副——朝他们啪地打了个立正,然后顺着舷梯跑下来。他跑到她面前停住,态度极恭敬地低头说着什么,好像在请示,又好像在汇报,她点点头,态度淡漠。
我低下头干活,不敢多看她。但是感觉告诉我,她好像瞄了我一眼。我很想抬头去再瞧瞧这个玉美人,但终于咬紧牙关,下了好大决心,这才克制住了。
没想到大副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
“龙小姐,您看,这些人怎么样?”
脚步声近了。我的手僵住了,我的目光凝固了,我看到一双镶着宝石的红鞋站在我的面前,接着我听见一个娇嫩但略显冰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就这几个吧,看起来不太笨手笨脚,免得把我的东西弄坏。”
“是!请放心!一定为您安排好!”
我被她选中了。我和其他三个船员在巴塞罗那停泊时负责把几大箱东西从运输车上卸到甲板上,再抬进她包下的储存室。就这么个简单的搬运活,我们得到一笔不菲的小费——每人四百美元。其他没轮上的人羡慕嫉妒,我却心里七上八下,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搬东西的时候,我没敢看那个龙小姐,更没和她说半句话。我摸不着头脑,我那天惹她恚怒被她教训,为什么她又选我干活?难道她其实对我……我不敢多想。搬运过程中,我留意到箱子上焊着刻有西班牙文的金属封印,想来都是她订购的当地名贵产品,唉!她是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我是个浪迹江湖的穷苦小子,何苦没来由自寻烦恼?
后来的几天,我再没见到她。“星冠号”绕地中海缓慢行驶,每经过个港口都会停留一天,每到风平浪静的夜晚,我就在甲板上踱来踱去,我那时年纪其实也不算小了,可是就象初堕情网的少年一般。
一个圆月的夜晚,我在船上眺望海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神话世界,古埃及古希腊的传说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抹也抹不掉。远处能隐隐看到西西里岛上模糊的光亮,忽亮忽灭,仿佛人世中无常的一闪即逝的欢欣。那晚我在船上踱了两个时辰,直踱到半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望什么。静夜之中,只听得波涛辚辚,海风轻抚,更无别般声息。我一时喜,一时忧,立于甲板上,虽说是思潮杂沓,但想来想去,总是归结在龙小姐身上。
世事都讲究一个“缘”字。我在船上走来走去,绕到船头,这是机缘。我看到一个女子身影站在栏杆那里。此时已经半夜一点,甲板上乘客都已回舱休息。我心中暗自奇怪,不自觉走上前去。那女子背对着我,待我走进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她竟挂在船舷上,看样子是想要轻生。这种事在海上航行中偶有发生,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碰见。
“别这么做。”我冷静地说。
星光朦胧之下,她微微侧头,露出一张雪白秀丽的瓜子脸,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是那个龙小姐是谁?她扭头看见我,怔了一下。我看见她脸上的泪痕,犹豫了一下,慢慢向她挪动步子。
“别过来!”她惊慌地说,“别靠近我!”
“来,把手给我,”我说,“我把你拉回来。”
“不!站在那儿别动!”她喊了起来,看我越来越逼近,她声音提高,“我是认真的!我要跳了!”
“你不会。”
“你什么意思?”她惊异而气恼地说,“别妄想跟我讲会怎么不会怎么的废话,你又不了解我。”
“你真想跳的话早就跳了。”
我故意和她东扯西扯,目的是分散她的注意力。龙小姐不再理我,将脸侧了过去,我又讲了一堆关于海水冰凉的话,她两手紧抓住栏杆,摇摇头,似乎不想听,但我能看出,她已经有些害怕了,面对大海,身子发抖。
我弯腰开始脱鞋子:“你要跳的话,我也只好跳下去。”
她惊异地看着我。
“我水性很好。”
我开始脱上衣。
“你疯了。”她叫着。
“很多人都说我有点疯。不过不管从哪方面说,我没像你一样让自己挂在船舷上。来,把手给我,我知道,你不想往下跳。”
她扭头看着我,最后她终于抓住我的手,转过身来。
我们互相凝视着,中间隔着船舷。星月微光照映下,她悲伤而白皙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我们的距离那么近,我看清了她胸前挂的那个金属坠饰,那是一个橄榄状的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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