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韩宅中,韩嵩继续为曹操介绍庞统的家世。
“庞氏世为沔南冠族,庞德公的名声,早已传出南郡,有人甚至将他与光武时的大隐士严子陵相提并论,刘景升入主荆州后,曾去亲自寻访征辟,却被庞德公屡屡拒绝。”
“而庞德公之小弟庞季,也颇为不俗,灵帝末时被举为南郡孝廉,入朝做过侍中。刘景升被任命为荆州刺史时,庞季见中原纷乱,便也随他南下,与蒯氏兄弟、蔡德珪一起,成了刘景升左右臂膀。”
“当时江夏贼拥众占据襄阳,刘景升乃令庞季为使者,单骑前往说降之,如此刘景升才能进入襄阳,以此地作为州城。庞季辅佐景升取荆州,于是被举为别驾从事,只可惜庞季寿命不长,建安四年便逝世了,否则也轮不到刘始宗来继任。但庞氏也由此显赫,紧接着又出了庞士元这异才。”
说到这,韩嵩偷偷瞧了一眼曹操,却见他捋须眯眼,并无不耐烦之色,遂继续道:“庞士元少时容貌朴钝,并不出众,只有庞德公觉得他不同一般,便让庞士元北上颍川,拜访司马德操。交谈后司马德操大异,赞其为‘南州士之冠冕’。”
“自此之后,庞士元的名声才渐渐为他人所知,果然成年后不俗,雅好人流,经学思谋,与他交往过的人,无不赞其为荆楚高俊。”
韩嵩看向杜袭,笑道:“且与颍川一样,南郡对年轻一辈有才干者,亦有‘四士’之谓,‘庞、袭、马、向’,这第一的正是庞士元。”
“后来庞士元被征辟做了南郡功曹,在任期间典选郡中官吏进退,进者众人皆服,退者心无怨言,考察政绩,年年都为荆州诸郡功曹之最。”
“所以,不论是家世、郡望、才干、官职,庞士元都适合作为拔士者。”
曹操仍在摇头:“虽如此,但区区郡功曹,官太小了,与德高这九卿无法相比,让他做评主,恐不服众啊。”
韩嵩笑道:“丞相像对待邓、刘二人一样,给庞士元提升地位,不就合适了?”
“德高很欣赏庞士元啊。”曹操算听明白了,他想起徐庶提供的名单上,也有个“庞”,遂问左右:“不过这庞统,与那个在襄阳时投奔刘玄德的庞林,是何关系啊?”
王粲与庞林共事过,立刻道:“丞相,是亲兄弟!”
“哼!”
曹操勃然动怒,对韩嵩冷笑道:“德高举荐失人矣!这庞统既然是从逆者兄弟,我已令人逮捕庞林之父,如今更应该行株连罢庞统的官,再查抄家产,又岂能令其做拔士者?庞统所举必是心向刘备之辈,这与将硕鼠放入仓廪,又有何异?”
……
“哈哈,哈哈。”
另一边,被徐庶吓唬后,庞统却丝毫不慌,反而嘿嘿笑了起来。
徐庶问:“士元为何发笑?”
“我啊,我笑元直太过心急。”庞统讲了这么一句话后,颇为自信地说道:“元直,你我打一个赌,如何?”
“赌何事?”
庞统说:“就赌曹操究竟是如你所言要抓我杀我,还是会宽宥我重用我!”
徐庶一愣,暗道庞统莫非已有应对之策?据他所知,曹操今夜要去拜访的韩嵩,不但与水镜先生为友,还是庞德公的莫逆之交,相当于是看着庞统长大的,对庞士元评价也很高。
而徐庶又听说,在韩嵩被刘表囚禁在江陵期间,在此做官,权力还不小的庞统对他多有照顾。以这两家的交情,庞统若有所求,韩嵩会不会替庞氏向曹操求情呢?
虽然大概猜到了庞统的底气,但徐庶仍不露怯,因为自己也有优势,那就是比起庞统,他更了解曹孟德!
徐庶只道:“赌注为何?”
庞统说:“若你赢了,我便按照元直教的法子,潜逃出城。”
“但我不会留在南郡联络什么亲朋故旧,而是会顺汉水东行,去夏口寻孔明,加入刘玄德麾下,以图为庞氏报仇!”
他摊手笑道:“这不是当年元直北赴新野时,对我发出的邀约么?如今我可算答应了,元直可感到欣慰?”
那是自然,徐庶心中突突直跳,激动地想:“伏龙凤雏,得其一可成霸业,若主公能得到庞士元辅佐,纵然徐庶此次不幸身死,有士元替代我的位置,与孔明并为主公双翼,定能让他翻然翱翔,成就大事!”
但徐庶的声音却依旧冷漠:“我如今已为曹臣,你去投刘,我何慰之有?那若是……我输了呢?又当如何。”
庞统拊掌道:“若如此,则庞氏无虞矣!而我也不必逃走了,更能得到曹丞相任用,当与元直同幕共事。”
“只是到那时,还请元直将你降曹的真正图谋,原原本本,告知于我!”
……
“丞相,哪一亩粟稻不是良莠杂糅,哪一家冠族没有不肖子弟呢?”
韩宅中,韩嵩仍在努力为庞统说话:“春秋时,晋国羊舌虎参与栾氏叛党,但其兄长叔向却是贤大夫。羊舌虎有罪陷刑被戮,而叔向不诛获释,后来果然作为执政赵文子的谋主,助他治理晋国,匡正朝事。故嵩以为,不可因庞林叛逆一事,而株连到其兄庞士元身上啊。”
曹操道:“德高是想做‘祁奚’啊,但庞统,他能有叔向的才干么?”
韩嵩对庞统颇有信心:“叔向是晋国社稷之固,庞统也能成为丞相在荆州的柱石,他可是‘凤雏’啊。”
曹操尤然不信:“凤雏?楚人好大言,恐怕与刘备谋主诸葛亮的‘伏龙’一样,名实不副罢?”
司马德操那么多弟子,唯独庞统,是韩嵩一定要保下来的。不但因为他和庞德公交情也很深,更因韩嵩被囚期间,身为南郡功曹的庞统没少照拂他。连这穷巷里的住处,早先都属于庞家,庞统直接送给韩家居住。
而韩嵩在狱中想看什么书,庞统更会想尽办法弄到,送入狱中给他,再将韩嵩所写文章注释小心送出来,交给韩家人保管。至于给韩嵩提供额外酒食,接济他的几个儿子,更是无数次发生的事。
这可不是一回两回的小惠,而是持续数年而不改的大德啊!所以韩嵩冒着惹怒曹操的风险,也一定要为庞统求得宽宥。
这是他出狱后,庞统登门拜见时,笃定韩嵩必受曹操擢拔,并与韩嵩打赌,若果得重用,还希望他看在两家的情分上,救庞氏于危难……韩嵩亲口答应下来。
于是韩嵩起身下拜,将他视若珍宝的银印捧起奉上:“若丞相要对庞氏论罪,老朽也与庞家有旧,同样在株连之列,不敢接受九卿之职,愿与庞统一起再入囹圄!”
见韩嵩执意如此,曹操也尬住了,目视杜袭,寻求他的意见。
杜袭遂劝道:“丞相当初战胜于官渡,于所获袁氏图籍中检出书信一束,皆是许都及军中诸人与袁绍暗通之书。左右多劝丞相查阅信件,逐一点对姓名,将通敌者收监诛杀!”
“但丞相却立刻将书信焚毁,以安众心。今日对待有子弟投靠刘备的荆州冠族,何不也加以宽宥呢?如此,则可令荆州的反侧子自安!”
杜袭如此说,曹操心中却不以为然,他那日效仿光武帝烧通敌书信的举动,其实是迫不得已。因为当时袁绍属于强势一方,最危急时,连曹操都迟疑要不要退兵迁都,以避锋芒,何况是其他人呢?官渡虽胜,但袁绍未死,实力尤存,曹操才不会干将手下人逼着真投靠袁绍这种蠢事呢。
可现在形势不可同日而语,曹操是强者,轻取襄阳、江陵,荆州反掌可定,刘备则抱头鼠窜,极弱无比。与官渡时曹操仅有手下诸人不同,现在他坐拥北方诸州贤才,荆州的冠族不过是顺手收服,可有可无。
以曹操的脾性,此刻就不该讲什么宽仁,而应对冥顽不灵者加以雷霆之掌!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
但韩嵩毕竟是他定荆州计划里不可少的一环,再加上杜袭也这么劝,于是曹操便说道:“既如此,庞统刑罪可免,但休想要我用他,我看这郡功曹,他也不适合再当下去了。”
“丞相大德!”
韩嵩达成最基本的目的,再拜争取道:“不过嵩还是以为,丞相纵不用庞统举士,至少应该见见他,此人确实有大才,若不能为丞相所用,实在是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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