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戈往那厢看了一眼,见大半力士身上都湿漉漉的,便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也不能全怪你,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嘛……去做事吧,我等你回信儿!”
他往身后招了招,立马就有力士搬来椅子送到他身后,他舒舒服服的就坐了下去。
谷统心领神会,再次抱拳道:“您就瞧好儿吧,今晚但凡走脱一个蟊贼,俺老谷就拿自个儿的脑袋填上!”
说完,他紧了紧裤腰带,转身一个大跳,就跳回了座船上,大喝道:“来啊,把这两位贵客请进船舱里,好好招呼招呼!”
经他们这么一闹,宿州码头上停靠的其他船只上也纷纷亮起火光,到处都是影影绰绰往这边张望的人影。
方恪见状有些坐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还是卑职过去看看吧……”
杨戈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几个小毛贼,那值当你亲自去招呼,你的飞鱼服,这么不值钱的吗?”
方恪想了想,回道:“那卑职去周围转转……看这个阵势,像是靠水吃水的老手儿!”
杨戈笑了笑:“还是你想的仔细,去吧!”
方恪一抱拳,随手点起几个力士,就放下小船往周围那些亮灯的船只靠了过去。
江风急寒,杨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昏昏沉沉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的一点一点的。
不一会儿,谷统就擦着红艳艳的双手回来了:“东家,问清楚了,这两个蟊贼都是一个名叫海河帮的水上帮派的喽啰!”
“海河帮?”
杨戈撑起沉重的脑袋,用他那不甚灵活的脑子回忆了片刻,发现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帮派,就呵欠连天的回道:“既然知道了客人是打哪儿来的,你就好人做到底,就送他们回家吧……你是老人,规矩不用我再教你吧?”
谷统淳朴的笑着拱手:“不用不用,您的话,俺老谷每个字都记在心里,日日诵读,没齿不敢忘!”
杨戈合上双眼,笑着挥手道:“快去快回!”
谷统一拱手,转身跳回座船上,脸上的淳朴笑容慢慢变成狞笑:“弟兄们,拿上家伙事儿,咱送客人回家……动作轻些,别吵着东家睡觉。”
“嘿嘿嘿!”
一群杀胚听言,也都露出了和谷统一样热情和善的笑容。
很快,数十条膀大腰圆的汉子就拖着两条死狗一样的人影下了船,一路疾行而去。
谷统一行人刚刚离去,去周围打探的方恪就回来了:“大人,卑职打探清楚了。”
杨戈眼皮子都没睁开,便朦朦胧胧的回道:“我知道,海河帮嘛,我已经让老谷带人去处理了……”
方恪望了一眼谷统等人远去的方向,小声道:“大人,卑职打探到的……不止海河帮!”
杨戈挥手:“说说。”
方恪:“卑职打探到,从宿州到淮安这一节水路,是由连环坞把持着的,所有打这条水路上经过的货船、客船,都要给连环坞上贡,海河帮只是连环坞的马前卒,帮连环坞收钱的……”
听到这里,杨戈终于撑开了泛红的双眼:“这个连环坞,比长风帮如何?”
方恪挥手驱散了左右的力士,小声道:“这个连环坞,卑职已经也听闻过一二,结合方才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应是比江左长风帮还要有过之,只不过前者是纯粹的江湖帮派,后者是官商勾结的夜壶!”
“他妈的……”
杨戈心烦的破口骂道:“这年月想正正经经做点营生,也太他妈难了!”
方恪:“大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古来如此。”
杨戈:“从来如此,便对吗?”
方恪不敢答话。
杨戈心头略一权衡后,便不耐烦的道:“管他什么连环坞铁链坞,是海河帮先摸到我们头上的,我们找海河帮的麻烦,走到哪儿都站得住理儿!”
“要是他连环坞硬要觉得,强龙也不压他地头蛇……那就开战!”
“看是老子先拆了他的连环,还是他先扳倒我们上右所!”
老子连京城那么多大官小官都没惯着。
能受你们一帮水匪的委屈?
方恪想了想后,回道:“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只需要打出咱绣衣卫的旌旗,就算再给他连环坞几个胆,他们也决计不敢公然劫杀咱绣衣卫的官家船!”
杨戈:“那就挂上,我也想看看,他们是真江湖豪情、侠胆柔肠,还是只会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捏!”
方恪忍不住笑道:“您这到底是希望他们来啊,还是希望他们不来啊?”
杨戈:“你猜?”
方恪答道:“卑职猜,您肯定是想他们来……”
杨戈笑道:“要不怎么说你是聪明人呢?他们要敢来,我还能高看他们一眼,说明他们那个什么劳子江湖,还有点意思。”
“要是见了绣衣卫旌旗,连头儿都不敢冒……藏污纳垢之所,不去也罢!”
方恪摇头:“大人此言差矣,江湖正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才叫江湖!”
杨戈品味着他这句话,赞叹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高境界、高境界啊!”
方恪咀嚼了一会儿杨戈这番话,亦忍不住赞叹道:“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卑职对大人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听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舒坦了。
太舒坦了。
这一通马屁憋在心里这么久,总算是拍出来了。
杨戈嗤笑了一声,笑骂道:“少给老子灌迷魂汤,去,叫上二连的值班的弟兄,去接应一下老谷他们,别真阴沟里翻了船!”
方恪抱拳:“喏!”
他转身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又点起五十名力士,下船接应谷统他们去了。
杨戈目送他们离去,末了重新合上双眼,裹紧身上的大氅,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吟唱道:“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嗨呀依儿呀……”
他或许依然没想好,这辈子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但没关系。
他面前已经摆了好几个榜样。
他愿意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不那么难的事情。
毕竟人活着,就得有动静儿……
他想让自己眼前的事,都是它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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